仲尼歷聘列國而其君有問則答,不可與言者勿言也。《論語·衛靈公》: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隋文在位二十有三年而王仲淹王通,字仲淹。猶獻策焉,杜淹《文中子世家》:仁夀三年,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濟蒼生之心。西遊長安,見隋文帝。帝坐太極殿召見。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驗古,恢恢乎運天下於指掌矣。帝大悦曰:“得生幾晚矣!天以生賜朕也。”是不善學仲尼者也。朱熹《王氏續經説》:王仲淹生乎百世之下,讀古聖賢之書而粗識其用,則於道之未嘗亡者蓋有意焉,而於明德新民之學亦不可謂無其志矣。然未嘗深探其本而盡力於其實,以求必得夫至善者而止之;顧乃挾其窺覘想像之彷彿,而謂聖之所以聖、賢之所以賢與其所以修身、所以治人而及夫天下國家者,舉皆不越乎此。是以一見隋文而陳十二策,則既不自量其力之不足以爲伊周,又不知其君之不可以爲湯武,且不待其招而往、不待其問而告,則又輕其道以求售焉。 《庸語·賞罰》
孔子謂:《紀述》作“孔子曰”。鄉人皆好之、鄉人皆惡之,未可知其人也;《論語·子路》: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一鄉皆稱愿人焉,德之賊也。《論語·陽貨》:鄉愿,德之賊也。是故居鄉而恂恂、在朝而便便,豈其視君大夫固不若宗黨戚屬哉?以鄉人則有難與言者在也,《紀述》作“蓋自有難與言者在也”。蓋天下之鄙陋者多出於鄉人。《紀述》無“蓋天下之鄙陋者多出於鄉人”十二字。故孟子憂己之未免爲鄉人也。《紀述》作:“孟子,學孔子者也,故曰:‘我猶未免爲鄉人也,是則可憂也。’”《孟子·離婁下》:舜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爲鄉人也,是則可憂也。 《紀述》上篇、《庸語·問文》
人言仲尼之道不行於當時而行於後世,吾則謂後世亦未之行也:誦其《詩》、讀其《書》,入耳出口焉爾矣,拳拳服膺、措之踐履者,幾人哉? 《庸語·古之》
公山不狃之叛,叛季氏也,非叛魯也。孔子欲往,安知其不欲因之以張公室乎?觀其奔吴而猶不忘宗國,孔子必有以先見其微矣。 《紀述》上篇、《庸語·問文》
世無仲尼,則少正卯終爲聞人矣;世無子輿,則陳仲子終爲廉士矣。雖然,仲子之偏猶愈於正卯之僞也。 《庸語·時化》
仲尼亡而異學興,秦火熄而僞書出。學者罔知所宗,然天命人心之理則固一定而不易也;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 《庸語·克念》
仲尼不見聖人而思君子,不得中行而思狂狷,不見善人而思有恆,卒之有恆者亦不得見焉,何其難也。孟子道性善,謂人皆可以爲堯舜,及觀堯、舜至湯,湯至文王,文王至孔子,率五百餘歲而僅一出焉,自孔子後寥寥千載不復有孔子者出矣,豈可爲而不爲邪?有志於作聖者,可以動深長思矣。方山《浙江鄉試録序》:孟軻不但友一鄉一國之善士,雖天下之善士猶以爲未足而尚友古人,不但不屑爲管仲、晏嬰,雖顏淵亦姑捨是而願學孔子、要其至也。然合而觀之,狂狷固可進於中行,而君子有恒固作聖作善之基也。尚友古人、願學孔子,亦若是焉而已耳。 《庸語·古之》
孔子誰毀誰譽《論語·衛靈公》: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而必作《春秋》以誅亂賊,《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惡言人之不善《孟子·離婁下》: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而於王驩、盆成括則不少假借。《孟子·公孫丑下》:孟子爲卿於齊,出弔於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爲輔行。王驩朝暮見,返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孟子·盡心下》:盆成括仕於齊。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見殺。門人問曰:“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曰:“其爲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非毀之也,非言其不善也,將以垂戒於世也。 《庸語·世治》
孔、孟終身不遇而立言以垂訓者,其憂世亂而悲人窮之心有不能以自已也。彼妄有著作而多言以惑世者,果何爲哉? 《庸語·大象》
世多貴耳而賤目,故魯人以孔子爲東家丘也;《後漢紀·孝靈皇帝紀》:魯人謂仲尼“東家丘”,蕩蕩體大,民不能名。世多貴古而賤今,故齊人以孟子不能爲管晏也。《孟子·公孫丑上》: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庸語·神農》
或問:“孔、孟未嘗以‘道學’名,至宋而其名始立。何也?”薛子曰:“孔、孟不以‘道學’名,而其所學則道也。正道不明而勢窮則變,漢之名節、魏晉之曠蕩、隋唐之詞章,皆勢之相激以成風也。宋人懲其弊而‘道學’之名立矣,然其實爲孔、孟之學者不多見也。名實之間,可不審所從哉?” 《庸語·時化》
簞瓢陋巷,顏子之樂也;浴沂風雩,曾子之樂也。今處貧者有矣,好遊者亦有矣,曾有其樂乎?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顏回簞瓢陋巷而孔子稱之,非稱其貧也,以能不改其樂也;曾參糟糠不厭、原憲藜藿不充,孔子非不知其貧也,以其所樂者猶或不及回也。 《庸語·簞瓢》
曾子啟手足以示全,子張呼申祥以告終——一息尚存,此志豈容少懈哉? 《紀述》下篇、《庸語·問文》
昔越王勾踐敗吴人於檇李,令羣臣曰:“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晉文公敗楚人於城濮,退而有憂色,謂羣臣曰:“自非聖人,未有戰勝而不危者也。”此二君之所以成霸業也。彼得意而驕者,鮮不及矣。 《庸語·易簡》
至音不諧衆聽,伯牙所以絶絃也;至寶不同衆好,卞和所以被刖也;至聖不合衆見,孔子所以不遇也。 《庸語·操行》
孟子謂人性皆善而人皆可以爲堯、舜,《孟子·告子下》: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爲堯舜,有諸?”孟子曰:“然。”其立言之勇直與天對,而以善進人之意豈不緊且切哉?及觀其當時乞墦登隴、求一衆人且不可得,而況爲堯爲舜者乎?此其意蓋將俟諸百世而一見也。何今之作僞者藉口附和、自相誇許曰:“吾性本善,合下即堯矣!合下即舜矣!”豈不重爲孟子一大恨哉? 《庸語·親師》
荀卿喜爲異論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子瞻蘇軾,字子瞻。之言,蘇軾《荀卿論》: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爲異説而不讓、敢爲高論而不顧者也。其爲世慮切矣!此豈文人之文焉已哉? 《庸語·春秋》
吾觀荀、楊之言,多有可取,不當以其言性惡、巧避禍而遂盡廢之也。故曰:“君子不以人廢言。”《論語·衛靈公》: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庸語·操行》
墨子兼愛近於狂,楊子爲我近於狷。故孟子曰:“歸,斯受之。”《孟子·盡心下》。若夫鄉願之賊、穿窬之盜,雖聖人亦末如之何也已。 《庸語·古之》
楊、墨學仁義而差,由其所見之偏也,非作僞也。《二程遺書》卷一八:楊朱本是學義,墨子本是學仁,但所學者稍偏,故其流遂至於無父無君。孟子且謂之率獸食人矣,《孟子·滕文公下》: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説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今之談孔孟而行盜蹠者,其害可勝言哉? 《庸語·古之》
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于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然而二子皆弗克協於中者,以其理性之功在物不在心也。 《庸語·立言》
鍾期死而伯牙絶絃,知音之難也;惠施卒而莊子不語,知言之難也。一藝一偏之士且然,而況於爲聖賢之學者乎? 《庸語·克念》
屈原行吟澤畔、賈誼謫遣長沙,豈其君之過哉?相其君者□之也。 《庸語·自知》
周道微而霸臣興,宋論繁而霸儒競。霸臣必藉强大以假仁,霸儒必抗高奇以立異——皆勝心之爲也。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周衰而宗法廢,尊祖合族之義不行矣;唐亡而譜牒廢,尊祖合族之義不明矣。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甚哉,處士橫議之爲害也!秦之坑儒、漢之黨錮、唐之濁流、宋之學禁,皆原於此也。 《庸語·克念》
戰國亂矣,樂毅之謝燕惠、仲連之卻帝秦,正矣哉!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蘇軾《上皇帝書》。此漢治之所以近古也。 《庸語·操行》
申屠申屠嘉安坐而鄧通稽首,宋璟庭立而昌宗張昌宗匍匐,吕端鎖閣而繼恩王繼恩彷徨,韓琦出檄而守忠王守忠黜貶。王嘉發憤,不能去一佞幸董賢;楊震連疏,不能去一乳媼王聖。蕭望之以師傅困於石顯,趙汝愚以貴戚阨於侂胄韓侂胄——此無他,權之所在有重輕也。 《紀述》下篇
賈誼、董仲舒僅相王國,漢之所以雜霸也;陸贄、韓愈不久於朝,唐之所以雜夷也。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賈誼之經制、范仲淹之才略,值漢、宋之盛,不能更化以成一代之制,豈才之不逮哉?《二程遺書》卷二五:誼之言曰:非有孔子、墨翟之賢。孔與墨一言之,其識末矣,其亦不善學矣。勢則然也。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董仲舒豈直漢儒而已哉?《朱子語類》卷一三七:董仲舒三篇説得稍親切,終是不脱漢儒氣味。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漢書·董仲舒傳》: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固先難後獲之指也。《論語·雍也》: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又曰:“道之大原出於天。”漢武帝建元元年對上語。非深造自得者,其孰能知之? 《庸語·簞瓢》
董仲舒相江都則化、相膠西則化,其大人爲能格君者乎?武帝三策而不用,奈之何哉?真德秀《西山讀書記》卷三〇:以其質之美、守之固,使得從遊於聖人之門,淵源所漸,當無慙於游、夏矣。惜其生於絶學之後,雖潛心大業,終未能窺大道之全,至或流於灾異之術。吁!可歎哉! 《紀述》下篇
薛子過涇州,與吕道夫吕時中,字道夫。同遊回中。值雪初霽,四山迴合,玉峰嵯峨。道夫笑而言曰:“昔漢武屢至此中,元封四年冬,通回中道;元封六年冬、太初三年冬、天漢二年春、太始二年春,凡四幸回中。曾遇此景乎?”薛子曰:“漢武窮兵,海内虛耗,縱遇此景,其心未寧。吾與子幸值邊陲宴然,誠所謂百日之慮、一日之樂也。”諸生李發侍,請問所以樂者。薛子曰:“子如會而通之,則此景雖寒且冽,與春風沂水固無異也。”方山《上之回》:法駕幸回中,旗常蔽遠空。前驅紛百辟,後騎擁三公。帳殿飈衝霧,轅門氣吐虹。詞臣傳羽檄,武士挽雕弓。雪色容刀白,陽光靺鞨紅。匈奴應遠遁,萬乘自臨戎。 《庸語·自知》
河間王德、淮南王安,同一好書者也;河間樂善而令聞長世、淮南稔惡而自殺國除,所好同而所存異也。 《庸語·大象》
揚子雲,揚雄,字子雲。一代之偉人也!《二程遺書》卷四:漢儒之中,吾必以揚子爲賢,然於出處之際不能無過也。《太玄》《法言》豈淺之乎?朱熹《讀唐志》:《太玄》《法言》蓋亦《長楊》《校獵》之流而粗變其音節,初非實爲明道講學而作也。爲學者可擬議哉?特其泥於“聖人不死”《莊子·胠篋》: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之言、求生於王莽之時,殆不善避名而見幾之不早也。《二程粹言》卷下:揚子雲去就無足觀。其曰:“明哲煌煌,旁燭無疆。”則悔其蹈亂無先知之明也。其曰:“遜於不虞,以保天命。”則欲以苟容爲全身之道也。使彼知聖賢見幾而作,其及是乎?苟至於無可奈何,則區區之命亦安足保也? 《庸語·簞瓢》
東漢之節義、南宋之理學,皆天地之正氣也。當時爲世大禁者,由希名附和之徒雜乎其間也。方山《行各屬教條》:近世浮談飾詐者動稱聖學圓融、不須更修行檢,援引東漢黨人,遂謂氣節害事。此不惟因噎廢食,且肆無忌憚淫朋侮聖而敢於惑世誣民。若其説得行,吾蓋不知其所終也。曾子謂“臨大節而不可奪”,孟子謂“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曾孟之論正吾輩所當究心者。此亦非曾孟始之也,一元磅礴,四時不忒,天地固不能外氣節以自位也。吾願吾黨操存此心,純是天理應感作用,一從天理上做去,自然不愧不怍,方是受用,正如象山所謂雖至殺身成仁,“亦爲考終命”也。若悻戾自高、傲惰自賢而客氣用事以啟釁賈禍,則失之遠矣。 《庸語·時化》
王烈居鄉不事武斷也,人皆望廬而還矣;龔遂之郡不持干戈也,盜皆賣刀買牛矣。 《紀述》下篇
禰衡之放、嵇康之傲,皆足以殺其軀者也。人之小有才者,可不戒哉? 《庸語·時化》
漢諸葛武侯、諸葛亮,謚忠武侯。唐狄梁公、狄仁傑,追封梁國公。宋范文正公范仲淹,謚文正。皆三代以上人物也,豈惟功名事業而已哉?雖謂之聖學亦可也。許衡《魯齋遺書·語録》卷二四:不問利害、只求義理,孔明見得真。當時只以復漢討賊爲當然,“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歸之天而已。只得如此做,便是聖賢之心。常人則必計其成敗利害也。楊時《龜山集·語録·餘杭所聞》:狄仁傑在武后時能撥亂反正,謂之社稷臣可也。然亦何嘗挾數任術?觀史氏所載其議論,未嘗不以正。《朱子語類》卷一二九:祖宗以來名相如李文靖、王文正諸公,只恁地善亦不得。至范文正時便大厲名節、振作士氣,故振作士大夫之功爲多。 《紀述》下篇
陶靖節陶潛,私謚靖節征士。之乞食而詠,陶潛有《乞食》。邵康節邵雍,謚康節。之微醺而吟,邵雍有《半醉吟》。非有所自得者能若是乎?過此以往,孔顏之樂,其幾矣!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