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教者以德服人,今之教者以力服人;古之學者服人之德,今之學者服人之力。 《庸語·古之》
古之爲師者以誠教弟子,亦以誠學;今之爲師、弟子者,交相欺而已矣。《二程遺書》卷一五:古之學者優柔厭飫,有先後次序。今之學者却只做一場話説,務高而已。欲騰名而餌利,不亦惑乎? 《紀述》上篇、《庸語·爲學》
賢師良友在前、詩書禮樂在御而爲不善者,鮮矣;憸人狎客在側、狗馬博弈在御而爲善者,鮮矣。 《庸語·簞瓢》
范淳甫原作“程子”,據《孟子集註·告子上》改。范祖禹,字淳甫。謂“人君之心惟在所養”,朱熹《孟子集註·告子上》。豈惟人君哉?凡人莫不皆然也。人生而蒙,長無師友則愚,故曰:“蒙以養正,聖功也。”《周易·蒙·彖》。 《庸語·簞瓢》
薛子視師於鄜延,見撫臺王子庸王輪,字子庸。於榆林。子庸設燕於學宫,饗焉。薛子曰:“不敢當此殊禮也。”子庸曰:“邊方子弟不瞻師範久矣!特屈以示,觀法耳。”遂舉觴以獻,勸酬既洽,復行投壺之禮,曰:“此雖文儀,亦有射法存焉。”禮畢,薛子因講《論語》“子行三軍”一章、《孫子·始計》一篇,各爲推衍其説。子庸謂諸生曰:“皆汝輩前所未聞也,小子誌之!” 《庸語·克念》
十三經之註疏駁而不醇,二十一史之紀載文而不理。故讀經者不在參衆説,在會乎道原;方山《會道》:夫學,以學道也。今之學者日衆而聞道者日鮮,何也?以其不能會道而名言累之也。道會則名言亡,名言亡,斯近道矣。夫名與言,抑何始乎?聖人始之也。聖人將以名言啟天下而卒至於累天下,非聖人之過也,不善學者失其名言之意也。蓋斯道沖漠無朕、渾淪磅礴,本不可以名言者也。聖人以夫人雖同具乎斯道而聰明滯於氣、知覺遷於物,將不能會通神明而斯道日見其茫昧也,於是不得已而命之,曰元亨利貞、曰仁義禮智、曰命、曰性、曰情、曰才、曰中、曰誠、曰敬、曰信,而其爲學之方則曰執中、曰制心、曰建極、曰進德居業、曰致知格物、曰戒懼慎獨、曰存心養性——凡若此者,不一而足。豈其好爲支辭蔓説以嘵嘵於天下哉?蓋將示人以入道之門而欲其因名以識義、得意而忘言也。至當歸一,曾何異同之有哉?奈何學者事内而遺外、逐人而失己,執著於名言、支離其辭説而過爲分析以求之,不知名有四德、四端,而其實非四也;名有命、性、情、才、中、誠、敬、信,而其實無爾殊也。會而通之,三才之道一也。堯舜以來,賢聖繼作,雖其立言不同而旨則無二。猶之木焉,根幹華實皆此木也;猶之水焉,淵渟川逝皆此水也。苟能反諸吾心而超然自得,則天之所以爲天、人之所以爲人、物之所以爲物皆一以貫之,而此心之外無餘道、此道之外無餘言也。究而論之,此心、此道皆聖人名言之也。《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哉!學者要須自得。作史者不在有三長,《舊唐書·劉子玄傳》:史才須有三長,世無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長:謂才也、學也、識也。在端其心術。 《庸語·古之》
經所以治身也,亦所以治人也;楊時《送吴子正序》:六經,先聖所以明天道、正人倫,致治之成法也。律所以一民也,亦所以一己也。故治經者要於適用,治律者要於求中。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君子之道,定心爲上;心定則經可治,心不定則經不可治。今之亂經者則又多矣:以權者假,以術者賊,以功利者叛,以辭賦者荒,以章句者支,以記誦者淺,以靜虛者玄,以俗者卑,以名者襲。故治經得之於心而措之於行者鮮矣。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六經者,吾心之散見也。楊時《龜山集·語録·荊州所聞》:六經之義,驗之於心而然、施之於行事而順,然後爲得。驗之於心而不然、施之於行事而不順,則非所謂經義。今之治經者爲無用之文,徼幸科第而已,果何益哉?不求諸吾心而專事於六經者,罔也;方山《舒城縣儒學尊經閣記》:聖人者,忘言其上也,不得已而有言其次也。六經,言也,聖人不得已而爲之者也。然其爲之也,非有他也,一吾心之理也,特托經以爲之記籍耳。學者誠能反躬自得不求經於經而求經於心,涵養而勿忘、奉持而勿失,則虛靈之中萬善貞一,變化以遵吾心之《易》、明適以尊吾心之《書》、諷詠以尊吾心之《詩》、會通以尊吾心之《禮》、融暢以尊吾心之《樂》、劑量以尊吾心之《春秋》,而一身之四體百骸、天下之萬事萬物可從而理矣。苟爲不然,而徒擬議於畫之奇耦、文之古今、體之經緯、度之疏數、音之上下、例之常變,追迹石渠虎觀之討論、崇文集賢之編緝如彼漢宋故事,則是其所尊者古人之糟粕也,非經也。雖若與叛經侮經者有間,而均之爲褻經者也,其不爲輪人之所笑者幾希矣。專求諸吾心而不事於六經者,殆也。方山《答魏豐村》:一意於心性上理會,六經之外再取宋儒諸書玩之,更自雋永。所謂終身受用不盡者端在此也。 《庸語·君子》
《易》終於《未濟》,斯天道之不窮乎?《書》終於《秦誓》,斯氣運之將變乎?《詩》終於《商頌》,斯文弊之復質乎?《春秋》終於獲麟,斯王道之永久乎?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積善餘慶、積不善餘殃,《周易·坤·文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尚書·商書·伊訓》: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豈聖人援天以鼓人哉?天之道本如是也,遲速或不同而感應則不爽矣,吾人可不畏哉?嚴嵩居京師,以“日鑑”名堂,將謂天不之鑑而可欺也?既而果日鑑矣。 《庸語·大象》
大象無形,非立象無以測其奧,此卦之所以畫也;至道無言,非立言無以明其理,此辭之所以繫也。方山《觀易臺記》:日月之往來、草木之榮悴、雲物之捲舒、游塵之聚散,俯仰咫尺、變態倏忽,上下六合,消息萬狀,無在而非易也,無時而非易也。羲、文、周、孔,豈得已哉? 《庸語·大象》
或問:“伏羲《先天》、文王《後天》,二圖如何?”薛子曰:“非羲、文之爲之也。邵堯夫邵雍,字堯夫。因伏羲八卦作圓圖以象天、因文王八卦作方圖以象地,雖點畫形象,陰陽、剛柔、順逆、生滅各有取義。以予觀之:八卦有定理而無定位、有定體而無定用,恐亦末可以方所拘也。且羲、文之《易》,均之爲開物成務者也,其義豈容有二乎哉?”又問:“先天、後天,又何所取義也?”薛子曰:“天豈可以‘先’‘後’言哉?《文言》曰:‘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先天、後天之説蓋取於此,而世儒遂執之以爲談柄,别生意義,其説紛如矣,不知沖漠無朕之理與萬象森列者固無爾殊也。堯夫以未有畫時爲先天、卦爻既成爲後天,邵雍《先天後天論》:先天者未得卦、先得數,是未有易書、先有易理,辭前之易也。故不必用易書之辭,專以卦斷。後天則以先得卦,必用卦畫,辭後之易也。豈明睿者乃亦若是乎?”方山《書易傳後》:有伏羲之易、有文王之易,有周公之易、有孔子之易,有程子之易、有朱子之易。學者當隨在觀理、不執一以泥其辭可也。昔人謂學易者當於羲皇心地上馳騁,無於周、孔註腳下盤旋。此其言固是,然總不若從邵子所謂“易前之易”觀之尤更解脱也。 《庸語·立言》
夫人於日用動靜語默作止之間,莫非易也。觀象玩辭、觀變玩占,豈專在蓍策之間而已哉? 《庸語·古之》
畫者,象也;值其畫者,變也。“潛龍勿用”《周易·乾·初九》。者,辭也;用其辭者,占也。斯義不明而附會,無不至矣。 《紀述》上篇、《庸語·爲學》
孔子以《易》道之未明也,取諸出入之門以開示學者:闔闢則謂之乾坤,一闔一闢往來不窮則謂之變通,見形則謂之象器,制用則謂之法,利用則謂之神。神也,法也,象器也,變通也,乾坤也,其究一也。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家人離必起於婦人,故《暌》次《家人》。凡有家者,女教不修、婦言是聽,鮮不敗矣;必也有嚴君焉,剛明以蒞之,其庶矣乎!故《易》曰:嗃嗃終吉,嘻嘻終吝。《周易·家人·九三》: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庸語·克念》
易簡而天地之理得,支離而易簡之理明。故揚子揚雄曰:支離,所以爲簡易也。《朱子語類》卷一二一:揚子雲曰:“以簡以易,焉支焉離?”蓋支離所以爲簡易也。 《庸語·易簡》
或問“繼善成性”之説。《周易·繫辭》: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薛子曰:“‘繼善’者天方命於人而未有所屬也,純乎理者也;‘成性’者人已受於天而具之於心也,兼乎氣者也。” 《庸語·古之》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此《易·繫》之辭也。蓋以伏義畫卦、禹衍疇,有取於龍馬、神龜之象耳,正如倉頡制字而觀鳥跡之類也。世儒遂真以爲馬負圖而出於河、龜載書而出於洛;誠如是,則宋之天書又何怪哉?方山《書洪範天乃錫禹洪範九疇章後》:《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仲尼《易·繫》之辭也,其實聖人神道設教之義也。《書》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者,謂於地成天平之時,天乃錫禹大法;曰“天”者,神之也,又何用龜文而後爲天錫耶?若曰一“五行”、二“五事”至“六極”二十字爲《洛書》之本文,如班固之説,則是天必先刻書於龜背,而後使之出見也。寧有是理哉?《洪範》本無“洛書”字樣,而傳者强爲之説,豈泥於“天錫”二字耶?不知《商書》“天乃錫王勇智”、《魯頌》“天錫公純嘏”,其又何以爲之説也? 《庸語·立言》
華原原作“華園”,據《方山薛先生全集》卷七改。《庸語》無“華園”二字。徐體乾《紀述》作“徐子”。徐南金,字體乾。與薛子論《易》於西湖之上。方山《復徐華原提學》:憶昔癸卯,公在館中,邂逅於尹湖山席上,遂成相知。踰十年,僅有西湖之會。行跡雖若落落,中間自有不對面而相孚者矣。薛子曰:“秦始皇之焚書,其肇於伏羲之一畫乎?”徐子憮然曰:“子之言其有感歟?非過也。《庸語》無“非過也”三字。後世無益之文,不作可也。”《紀述》無“後世無益之文不作可也”十字。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或問:“《易》與《道德經》如何?”薛子曰:“大哉,《易》也!斯其至矣!《道德經》,其庶幾乎?” 《庸語·時化》
《尚書》紀帝王也,《春秋》紀伯也。王降而伯,德降而力,禮降而政,斯天下多故矣。 《紀述》上篇、《庸語·爲學》
讀二《典》、三《謨》則知帝降而王矣,讀《湯誓》《泰誓》則知放優於伐矣;《五子》歌而夏衰、《盤庚》作而殷衰、《吕刑》訓而周衰,此固世道昇降之幾也。 《庸語·典謨》
後者人先之,下者人高之,“謙受益”也;先者人後之,高者人下之,“滿招損”也。《尚書·虞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 《庸語·克念》
《尚書》“五福”《尚書·周書·洪範》: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以“壽”“富”爲先,然壤原壤、蹠盜蹠非壽也,愷王愷、崇石崇非富也。必也以久道爲壽、以積善爲富者乎?故以“攸好德”“考終命”終之。 《庸語·易簡》
《尚書》:皇極之君賜民以福。《尚書·周書·洪範》: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賜厥庶民。福何能賜哉?肅、乂、哲、謀、聖以致雨暘燠寒風皆時而五福應矣。此之謂賜福也。 《庸語·操行》
《詩》有五材:獻俗而不俚、列政而彰義、極幽而不隱、貢善而不諂、刺惡而非怒。用之房中則美化流,用之鄉黨則親睦行,用之朝廷則網紀立,用之軍旅則威武振,用之郊廟則神鬼格。斯其爲《詩》也,惟君子爲能舉之也。 《紀述》上篇、《庸語·世一》
君子不知《風》不足以成俗,不知《雅》不足以立政,不知《頌》不足以敦化。 《庸語·世一》
薛子憩於偃師,有童子進而問曰:“《詩》三百,願聞其大指。”薛子曰:“二南十五國皆《風》也,觀其《風》,其國可知已。《大雅》,其周之盛乎?《小雅》,其周之衰乎?商、周有《頌》,宜也;魯亦有之,其《頌》之變乎?”方山《詩説自敘》:《詩》何爲者也?宣六情、通百物,止僻坊邪、論功頌德,寔感天地而動鬼神者也,豈易説哉?故曰:“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嗚呼!説《詩》之義備矣。以是爲訓而牽於文辭、溺於志意者猶未免焉,故齊、韓、毛、鄭之説去子夏之世尚近,其所傳受庶幾影響,而王仲淹猶且病之。矧自是以後而欲以己意懸斷於千百年之下,吾未敢謂其能説《詩》也。 《庸語·克念》
仲尼刪《詩》,刪其不可爲訓者也。釋《詩》者廢其《序》説而直斥《國風》之淫奔者凡二十四篇,誠若是焉而猶存之,不知仲尼所刪者爲何詩也。方山《書國風鄭衛篇後》:《序》説固未必盡是,然漢時去春秋尚近,經師傳受猶有影響,至宋則愈遠矣。此皆未敢盡信者也。雖然,《詩》亦稽實待虛之作,未必專指一人一事而言,必如孔孟説詩乃爲得之,如“素以爲絢”“憂心悄悄”之類,今皆可見;下此則韓嬰《外傳》雖未盡能以意逆志,而變動不居猶有古之遺焉。吾思學者讀經但當以《爾雅》辨釋字義,屏去訓詁,虛心潛玩,當有得矣。《爾雅》列於十三經者,盖有謂也。 《庸語·典謨》
《周禮》“保息”安富、賑窮二者並行而不悖,《周禮·地官司徒·大司徒》:以保息六養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賑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未有不安富而能賑窮者也,未有賑窮而不由於安富者也。 《庸語·伊尹》
古諸侯多天子繼别之支子,故不得犯天子以祭始祖;大夫多諸侯繼禰之支子,故不得犯諸侯以祭先祖——周道然也,漢唐以來則無是矣。禮以義起,報宜從厚。今士大夫之家廟,雖推以祭始祖亦可也。 《紀述》下篇、《庸語·君子》
古者制禮,足以佐實喻意而已,繁文縟節非所尚也;《二程遺書》卷二五:禮之本出於民之情,聖人因而道之耳;禮之器出於民之俗,聖人因而節文之耳。聖人復出,必因今之衣服器用而爲之節文。方山《申革冗費》:自古兔首瓠葉,用獻君子;蘋蘩蘊藻,可羞王公。而民貧時歉,又多殺禮。古者制樂,足以合歡宣情而已,新聲别調非所尚也。 《庸語·神農》
或問禮、樂。薛子曰:“禮、樂,生於人心者也。方山《代禮記正蒙序》:禮也者,體也,履也,其於人不啻飲食、裘葛,不可一日缺焉者,而切近精實,又非由外鑠也。無體之禮,三千三百之本也;無聲之樂,五聲八音之本也。必欲習熟容止、妙解音律之人而不求諸本心,抑亦末矣。” 《庸語·古之》
或問:“古今禮、樂同異如何?”薛子曰:“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沿樂,此禮、樂之文也;大禮與天地同節、大樂與天地同和,此禮、樂之情也。其文殊、其情一也,究而言之,豈有同異也哉?” 《庸語·親師》
治世之禮簡,亂世之禮煩;治世之樂和,亂世之樂淫。 《庸語·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