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随笔: 沈庆之的悲剧

读史随笔: 沈庆之的悲剧

南北朝时期，南朝的刘宋有一位良将，名叫沈庆之。不论是防御北魏还是平定内乱，他都战功赫赫。七十多岁以后，他想不再过问政事，安享晚年，不过凡是遇到军事难题，朝廷还是会请他出马。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重要人物，却在八十岁的时候，被皇帝派人送毒酒把他赐死。他不肯喝下这杯毒酒，使者就用白绫把他勒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勒毙他的竟是亲侄沈攸之。虽是叔侄，政治观点迥然不同，服从君命，亲情不复存在。

可以说，沈庆之的死是咎由自取。其中的过程和原因，十分复杂。

那时的皇帝刘子业，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说到底，是一个不懂事，却会滥用权力胡作非为的坏孩子。不是一般的坏，而是坏到了极点。

他的父亲孝武帝三十五岁壮年早逝，作为太子的刘子业合法继承皇位。可是不到一年，因为作孽太多而被废掉，史称前废帝。

废帝的罪孽举不胜举，淫乱和杀戮是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在淫乱中杀人，杀人后淫其妻女，相互交织。子业与同母妹山阴公主同宿宫中，形同夫妻，当然这是双方自愿的乱伦。他的几个堂房姊妹被他看中遭了殃，宫女就更不用说了，凡不服从淫乱命令的立刻杀死。他的弟弟子鸾才10岁，子业把他废为庶人，命其自尽。原因何在呢?子业想起旧事，父亲孝武帝看他实在不能成器，一度想废掉他，改立子鸾。后来没有实施，子业却怀恨在心，报复杀弟。子业对自己的兄弟尚且如此残暴，对宗室和大臣更不用说了，他们提心吊胆，唯恐朝不保夕。朝事如此，百姓的生活也困苦不得安宁。子业集夏桀、商纣于一身，引起人神共愤；他自觉权力在握，有恃无恐。

朝内暗流汹涌。江夏王刘义恭和将军柳元景等人合谋废掉子业，目的是自我保全。如果废立成功，同时也就拯救了皇室。沈庆之知道后，不仅没有支持他们，反而把这个机密报告了子业，子业亲自带领卫队攻进刘义恭和柳元景的宅第，把他们连同亲族都杀掉。沈庆之这一举动，和他以前的为人大相径庭。当然子业十分感激他，封赏他为太尉。

沈庆之看到子业的行为一天比一天恶劣，他还是想通过劝谏的方式，使子业改邪归正。这真是痴心梦想，屡次进谏使得子业对他感到十二分的厌烦。子业又要杀人的时候，料到沈庆之会去进谏，就预先阻断道路不让他进宫，沈庆之只能回家。随后子业派沈攸之去送毒酒，毫不留情地处死昔日的恩人。

刘义恭和柳元景死后，大臣蔡兴宗就到沈庆之的府邸，劝说庆之起兵讨逆。说凭他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立即应者云集。但沈庆之就是不肯，说要尽忠报国，不敢有贰心。蔡兴宗警告他：“如果您退缩不前，左右观望，想保住自己，那也必然祸及自身。四海之内，都将责备您没有尽到顾命大臣的责任。”这话后来果然应验了。

沈庆之本来是一个是非分明、敢作敢为的人，他曾经辅顺讨逆立过大功，挽救过刘宋政权，是子业的父亲刘骏的恩人。

刘骏是宋文帝第三子，是个藩王，在外担任江州刺史。那时的皇帝是文帝的太子刘劭。刘劭也是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因此文帝想废掉他。但是对于更换谁当太子犹豫不决，时间久了走漏风声，刘劭抢先发动政变，文帝被杀死，他自己就称帝了。所以他的皇位继承没有合法性，当皇帝的时间一年不满，死后没有什么名号。

推翻刘劭的导火索是由沈庆之点燃的。刘劭称帝后不放心弟弟刘骏，恐怕哪一天皇位被他夺去，就给沈庆之密诏，让他杀死刘骏。沈庆之去见刘骏，拿出密诏给他看，刘骏一下子懵住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沈庆之根本不想杀刘骏，而是劝他起兵讨逆，自己愿意全力协助。刘骏起兵以后，加入讨逆阵营的队伍逐渐增加，不到一年就把刘劭打败，沈庆之和另一个武将柳元景立了大功，受到封赏，成为朝廷重臣。

时隔十一年，当又一个胡作非为的皇帝出现，危及社稷的时候，沈庆之的作为前后判若两人，后果截然不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子业作恶多端毕竟逃脱不了历史的惩罚。宋文帝的第十一子刘彧与手下心腹，联络了子业身边的人，组成十一人的小集团，从内部攻破堡垒，找机会把子业杀死了。刘彧登上皇位，史称明帝。明帝把摇摇欲坠的刘宋江山又维持了十五年。他在位八年，死后七年刘宋就被萧道成取代为齐了。

南北朝真是一个混乱荒诞的年代，朝代更迭频繁，为了争夺皇位，父子兄弟骨肉相残，君臣猜忌杀戮横行。在这样的乱世，建功立业者即使恪守臣节，要想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如沈庆之就是一例。由于他的功劳，孝武帝对他信任有加，遗诏中他是最重要的顾命大臣。考虑他年纪大了，让他养老。但是每遇大事，另外二大臣必须听取他的意见。如果是军事，一概由他总统。虽然如此，沈庆之还是没有能够逃脱子业的毒手，死于非命。对他个人来说，固然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身逢乱世而建功立业，但是遇到一个奇葩的暴虐小皇帝，他就惨了。

南北朝期间，暴虐的皇帝何其多。除了暴虐以外，淫乱得出奇。子业竟然命令宫里的女子聚众脱衣，与男子当场交欢，由他观赏。更不可思议的是，把宫女放到在地，让动物蹂躏。如此的禽兽皇帝，实则独夫民贼，沈庆之想恪守臣节，通过进谏改变他，岂不愚哉，岂不愚哉！

如果对沈庆之悲剧的原因做一个分析，可以认为有三点。

一 愚忠思想。

沈庆之认为子业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他必须忠于朝廷，不能有贰心。只能通过劝谏的方式帮助皇帝改正错误，而不能搞政变推翻它。

那他为什么协助刘骏起兵推翻刘劭呢?因为刘劭杀父自立，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没有想到子业是桀纣之君，诛杀暴君就是替天行道。

二 贪恋荣华富贵。

沈庆之因年老，功成身退的想法是对的，但是退得很不彻底。他不仅贪恋荣华富贵的享乐生活，还想参与朝政，施加影响。如果沈庆之离开京城建康，搬到僻静的乡村，那他还有什么祸患呢？所以他虽想学张良，而不能得其真髓。

三 不学无术。

沈庆之虽然绝顶聪明，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但政治上有时清楚，有时糊涂。他不识字、不读书，不能从史事中得到充分的借鉴，像《汉书》说霍光“不学亡术”。凭什么说他不识字、不读书呢?《宋书·沈庆之传》有这样一段话为证:

【上尝欢饮，普令群臣赋诗，庆之手不知书，眼不识字，上逼令作诗，庆之曰：“臣不知书，请口授师伯。”上即令颜师伯执笔，庆之口授之曰：“微命值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岗。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上甚悦，众坐称其辞意之美。】

在漫长的封建帝制下，给天下带来安定的是皇帝，给天下带来祸害的也是皇帝，像沈庆之这样的悲剧，真是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