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丽江记忆
(参加“舍不得的丽江”主题征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到丽江,那里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进入这个城市要走过一条石板铺就的斑驳街道,跨过戒指一样 小巧的石桥,这时,我情不自禁地驻足在一间房屋前,所获得的不是那种旅游的惊奇,而是一种居住的宁静。“我回来了!”你会这样想着,然后推开一扇门进去,卸行装,揩一把汗,挥走那种紧张、疲惫和沉重,这时才会感到在此之前的自己一直在途中,一直在风尘仆仆地或漫无边际地漂泊。在此之前路过多少城镇都不曾停下,只是浑身散发着野地的气息,低头从月光下穿下。
那年那月,我在丽江小住了三天。三天,眼里都是亮晃晃的,这座名副其实的古城不同于别的旧城,别处的旧城多给人一种沉重的晦暗,似乎连太阳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多停留片刻,完全就是历史凝固在地球上的一块苔藓。但丽江是明丽之城,三条清澈的河水穿过,整个城市一下就亮起来了。每个早晨一推开门就看见一条亮堂堂的小河从眼前闪过,心中就会觉得是那么的干净!劳作的人们从田野归来,那动听的水声就在耳边吟唱,粗重的呼吸顿时就变得均匀了,嘴角的微笑中自然又多出了一份向往。有一些妇女在水边洗衣裳,与其说是在洗,不如说是在以一种玩水的姿态,在炫耀她挽在手上的那一条亮闪闪的河流。
去踏访择水而居的人家,不等你探明人家的门牌,先自闻到一阵花香,嗅着花香寻了去,就到了一户住家。丽江城内,家家户户栽花爱花,丽日当空,流水养性,花气袭人,我口吐一副既不对仗也不讲究平仄的联语“水从门前过,花自庭院香”,以表达我无限的倾慕,然后沿着塘角缓缓地离去。
家家泉水,户户杨柳。清澈的泉水在每一家门前流过,石制的小拱桥横卧在水面,或者索性就是一块最简单不过的木板,连接家门和河对过的路。房子是清一色的木结构小楼,看起来全是歪歪斜斜的,但却很牢固;油漆尽管早已斑落,但雕梁画栋的精细却在岁月的风尘中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花鸟虫鱼、飞禽走兽,看上去仍像几百年前一样活鲜生动。一个个浅黄色的鸟笼与斑驳透顶的木屋檐,牛血色的老门板一明一暗地互相衬托着。一盆盆一簇簇不知名的花儿怒放在水渠边,石级缝里和长着青苔的屋角下。面容温良恭俭让、手捧卷轴的儒雅长者从容走过,让你不由不引起对逝水流年的无限追忆。
没有汽车,甚至连自行车都没有,被岁月打磨得滑滑溜溜的石板路似乎只适合布鞋与赤脚。在街面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个个不起眼的小门,门口坐着一位纳西老太太,身后的门像山洞一样黑糊糊的,但走进去,一阵曲径通幽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大花园扑入眼帘,是堂堂正正的三方一照壁,典型的纳西风格。庭院地面镶嵌着五色石;花台里盛开着鲜花;檐柱上贴着对联,有录自唐诗的句子,也有房主的雅兴;中堂里贴着书法、国画;长案上供着祖先的灵位。有婚丧事的人家,还贴着红白对联,一贴三年,一年一换,每年辞句都不同,如上联“空悬月冷人千古”、下联“华表魂归鹤一声”,横批“流芳百世”等等,飘溢着古城人家浓郁的书香气。大门上挂着锃亮的铜锁铜环,掩门时,古旧的木门发出了苍老的吱呀声,使人不由想起李清照的词:“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
古城的大部分居民仍然是纳西族,在纳西族的传统里,男人钻研琴书画,女人承担了大部分的生产劳作,是当之无愧的中流砥柱。直到今天,也是她们延续和发展着纳西的传统,从服装、语言到日常生活,处处可见一斑。她们穿着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的“披星戴月”装,灰灰蓝蓝的,款式一成不变,仿佛浑然不知外界的潮来潮去。她们开的小吃店里,经营着传统的丽江粑粑、鸡豆凉粉、黄豆面条。她们坐在自家门前的阳光里刺绣,在浓荫蔽盖下的溪水里浣衣。那异常亲切的家居生活,使你仿佛一步跨过数百年隔阂,一眼看到了不曾谋面的祖辈们的往昔岁月。
丽江中心的四方街是被整修过的,这是一个传统的集市,白天,人们肩扛手提各式各样的物产来到这里,设摊交易。晚上,古城的居民们在这里聊天、纳凉,看月光把光滑的石板照得一片银亮。
被毁的木氏土司府第在旧地重建。它当年仿照北京的紫禁城而建,以致徐霞客不由惊叹“宫室之丽,拟于王者”。新建的木府重重殿堂楼阁逶迤分布在狮子山脚下,高低错落,起伏有致,雕饰彩绘富丽古朴,典雅庄重。
然而丽江人的生活依然进行着,依着它的传统,依着它的古风。虽然你感觉到了其中的些许变化,但它变化中的固执也是顽强的。主导着古城固执性格的就是那些处变不惊的老人们。每天,从清晨到黄昏,他们都是那么悠闲,穿着长衫,坐在小桥边的石墩上,漠然地看着身边熙熙攘攘大惊小怪的外地游客,像看一道无所谓的风景。
几十年过去了,再没有机会去丽江。人老了,居住在远离丽江的江南,真想能再去看看丽江。我想,丽江一定还是古色古香,但会更加有诗意了。
(已经发表在2023年6月5日《丽江日报. 文化副刊》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