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牵挂一直都在
“山上层层桃李花,人间烟火是人家。”人间烟火,是家里烟囱冉冉升起的炊烟,是锅碗瓢盆外的欢声笑语,是孩童在院坝里嬉笑打闹的身影,是夕阳下老人们悠然踱步的步履……
还记得那成荫的绿树倚靠着窗台,层层叠叠、相互簇拥着向窗外探头探脑的亮黄色小花,一位老人半卧在窗边的藤椅上,微眯着眼,手里抱着一本“大部头”,怀里窝着圆润的保温壶,午后的阳光悄悄射入,如同倾倒的蜂蜜罐,斜照在他霜白的鬓发上,熠熠生辉。
那是我的外公。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最大的爱好便是缠着外公讲故事了。外公抱着我坐在藤椅上,从“孟姜女哭长城”到“八仙过海”,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到“孙悟空大战牛魔王”,再从“浪花淘尽真英雄”到“满纸荒唐言”,他总是笑着讲,我却总是听得入了迷。外公还十分喜欢听戏,兴致上来了就吊一段嗓。那些惊心动魄的江湖故事、气势如虹的唱腔曲调,伴着外公爽朗的笑声、窗边小黄花丝丝缕缕的香气,沉醉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成长总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那是我第一次要启程,离开外公,离开那飘香的窗台。记得当时我可谓是哭天喊地,甚至把周围的邻居们喊得都聚来了门口。妈妈拽着我的手想拉我上车,嘴里说着:“你的户口又不在这里,不跟我回去,到时候没书读了有得你哭!”“那就把我的户口迁过来!我要在外公这里读书!”也不明白当时才6岁的我从哪知道的什么“迁户口”,想来只是一个孩子正在搬出她所能掌握、所知晓的一切“武器”,只为能够留在自己心中的桃花源。外公站在旁边,一直也不说话,到这时才笑呵呵地接过话头:“你呀,小滑头!”他粗糙的手指蹭了蹭我的鼻尖,一边给我背上了小书包,念叨着,“咱们宝贝长大啦!要去看更多东西,学更多知识了。记得我给你说的那些故事不?那些呀,学校里那些老师会得更多!乖乖的,外公放假去接你,给你卤牛肉!”……
当风敛起了时光的裙角,也吹起了琐碎的流年,我以为这些旧时的记忆早已被岁月埋没,不曾想落下笔的那一刻却能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我总以为十八岁之后是十九岁,十九岁之后是十八岁,二字开头的人生离我很远,但就像看着我独自拖着行李走进机场的外公所说:“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呀,一下没注意就长大了。”
成长总是悄无声息的,身边熟悉的东西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亲人、朋友,他们都还默默站在我的身后陪伴着我,但为什么,我好像正在越走越远呢?父母亲原本乌黑的发中夹杂了数不清的白丝,那些曾以为最好的朋友随着奔走四方也各自断了联系,不知不自觉间,十几年前健步如飞、身姿挺拔的外公连停车场到机场的几百米距离似乎都开始吃不消了。某一次离开前的回眸,瞥见外公被岁月划过的脸颊,看见他眼中闪过的一抹泪光,我突然意识到,当我长大、离开,就再也回不到那个可以与外公一起趴在窗台晒太阳的,无忧无虑的年华了;当我长大、离开,就再也回不到那个高兴了就浇浇花、不高兴了就听外公读几本闲书的日子了;当我长大、离开,我就必须要撑起那含在稚气中蹩脚的成熟,去走出我自己的那片天了。
但我明白,无论所谓的前路如何,那份牵挂一直都在。
为了与我保持联系,外公自己买了部智能手机。妈妈告诉我说,他就自己整天捧着本说明书,挨个研究触屏按键,挨个学习APP功能。我所能看到的,是他那布满褶皱的手颤颤巍巍地在小小的发光屏幕前挥动着,在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里记下“该往哪个方向划开屏幕”“如何打开微信”“怎么打电话”“怎么打视频”……他还担心自己贸然打过来会不会打扰到我,每次都会犹豫很久,或是等待着我拨通他的电话。
每当在视频中看到外公日渐稀疏的头顶,还有哪怕练习过许多次,却仍然会在接通的那一刻变得慌乱、无处安放的手,听到他每一次通话都要重复许多遍的“我们一切都好,你也要好好的!不要担心,前面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闯过去,你是我们家的小宝贝,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强忍着满眼的泪水,我盯着那个帮助我们跨越山河的小小屏幕:“我会的,外公啊,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啦!”
成长是默然无声的,但成长中总有一份牵挂在牵引着我们向前迈步,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总会在某一个地方看见家的方向。
是你每一个瞬间的碎碎念念,温暖了我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