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我没有姥姥,只有姥爷。他和4只鸡、6只鸭还有一群鸽子住在一栋二层小楼。姥爷住一层,鸡鸭住院子,鸽子住二层,除却节假日再没有其他人。
姥爷有一子一女,儿子已经结婚三年搬到了市里,女儿早已结婚接近二十年在另一个镇的村子里。我喊姥爷一般喊“爷”,或许是这样更亲切吧。我已记不清爷稍显年轻的样子,记忆里姥爷一直是笑眯眯的、苍老的样子,花白的头发,黢黑的脸,深深的纹,微微佝偻的背。在我没有注意的日子里,时间已经悄悄偷走了姥爷的健康、活力。我对于过去的记忆在慢慢凋零,可是有关姥爷的记忆却随着时间的积淀愈发深刻。
姥爷很宠爱我和弟弟,他不会用言语表达,但一举一动都是满满的爱。每每回姥爷家,一到家门口老爸就会按响喇叭,在床上眯眼休息或是在客厅呆坐的姥爷仿佛按下开关,动了起来,推开门,惊喜地说:“呦,恁来了。毛妮、毛宇来了吗?”毛妮是我,毛宇是我弟弟。到家不过十几分钟,姥爷便会到他的卧室拿着钱袋子,那是一个蓝白条纹的袋子,招呼着我们说:“我带恁去买薯片、辣条,还有那个什么洋葱圈。”那个袋子,从记事起到现在,已经19年了,我知道还会用很多年的。每每这时,妈妈总是说:“那都不健康,都得少吃。”姥爷全当没听见,他只是想让外孙、外孙女开心,只是想和外孙外孙女亲近亲近。小时候跟着姥爷去商店,是因为“馋嘴”;长大了跟着姥爷去商店,是因为不想辜负姥爷的心意,也是想让姥爷开心一点。平日里他太过孤单了。
姥爷总是将子女或其他亲友给他买的饼干、牛奶、营养品放在柜子里,等待他的外孙和外孙女的“大驾光临”。他总是一股脑的将柜子翻空,拿着所有的战利品——几大包饼干、糕点递到我们面前:“这个饼干可好吃了,恁吃不?”又拆开全新的几箱牛奶喊我们:“恁看看恁想喝哪个?都拆开了,喝哪个拿哪个。”“哇!爷太棒了!”姥爷那张满是岁月的脸,顿时笑开了花,也成了我童年时光里最常见、最深刻的印象。
姥爷家是我和弟弟的“天堂”,不仅有吃的喝的,还有一群漂亮的鸽子。是的,姥爷在二楼的一间房子里养了二三十只鸽子,花色各异,白的、灰的、杂色的,好看极了。姥爷家的鸽子是散养的,一到饭点,成群结队的鸽子就会回巢。这一点我们一直非常好奇。姥爷总是“高深莫测”地笑着说:“鸽子一听到我颠盆儿的声音就回家了。”颠盆儿?“嘿”,姥爷转身拿起了一个不锈钢的小盆,“看好了。”只见姥爷往盆里放了一把玉米,一把米还有一把麦麸,将盆颠了起来,粮食从盆里跳到空中,又从空中回到盆,“刷刷”作响。很快,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黑的、白的、花的,全都挥动着翅膀飞到了二楼,或钻进了房间,或站立在走廊的围墙,或盘旋在屋顶。“哇!真的飞回来了!爷,你真厉害!”姥爷哈哈大笑,享受着孩子对他的崇拜与亲近喜爱。那张遍布岁月脚步的脸庞,那双岁月侵袭下混浊昏黄的眼眸,那一刻都盛满了幸福的光芒。
可是,姥爷老了,真的老了。在“猖狂”的白发之间,仅有几抹黑色的“身影”还在挺立。那双昏黄眼睛越发混浊,牙齿在与岁月的搏斗里,也是伤痕累累,只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仿佛用刀深深刻在了血肉里,姥爷老了,我才真正意识到。姥爷第一次说他身体不舒服,老妈急忙打电话给在市里的舅舅,要他赶紧开车回来带姥爷看病。爸妈和舅舅带着姥爷在医院检查了一大圈,可是医生说没什么,人老了身体机能都是会慢慢减弱的,注意补充一些营养就好了。可是,姥爷一直皱着眉,苦着脸说自己不舒服,于是无奈之下老妈边让医生开些药和一些营养剂。神奇的是姥爷在挂了营养剂后便说他感觉好些了。回到家,老妈便向我说了这件事,哭笑不得地说:“恁爷真是滴,偏要挂水,不过幸好没事,不然……”老妈话只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可是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老妈从小没有妈,是姥爷和奶带大的,如果姥爷身体不好,她就没有爸了。万幸,姥爷身体还好。不过,从那一天后,老妈去姥爷家的频率愈发高了。
或许,是因为年龄愈发大了,姥爷总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在电话里姥爷的语气有气无力,问他吃了什么,他总是说不想吃或牙疼吃不下。在安慰了姥爷多次未果后,每每这时,老妈就变得异常暴躁:“你还说你难受,医生都说了要补充营养,你不吃怎么补充?啊?给你买的奶、肉,你都不吃,你下次别再给我打电话说不舒服。”但老妈给姥爷打电话越来越频繁。每一次打电话,姥爷都说身体不舒服,老妈都“发火”,日子也就这样慢慢地过着。只是姥爷时不时的和我说着一些话:“不要惹你妈生气,你妈妈身体不好”“多帮你妈妈做些事,她也不容易”“上学一定得认真,好好学,少看点手机”“千万别乱花钱,恁爸挣钱不容易,但是也不能亏待自己”……我笑着点头,说:“放心吧!爷。”我并没有多想,这不过是长辈的教导罢了,可是直到那一天,我仿佛才真切理解到姥爷的话语,和他所谓的“难受”。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在大厅的一隅,在那张蓝色的椅子上。周围人来人往,或是医生或是患者,或是取药或是挂号,或是走或是跑,或是哭或是笑……他一动不动,像一座岁月的雕塑,仿佛与世界相隔离。我们又带着姥爷去医院看病了,老妈和舅舅正在和医生谈话,姥爷没有进诊室,仿佛一个外人“身不关己”,只在外面坐着,坐着,盯着脚尖坐着,死寂的感觉一瞬间席卷而来。我挨着姥爷坐了下来,抓着他的手,说:“别担心,爷。肯定没事的,前几次不都是这样的吗,你就是缺少营养,得吃点好的。”我有些害怕,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里一瞬间充满了泪,我使劲地憋着憋着,想安慰姥爷,可是我不能再说了,眼泪快失控了。姥爷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拍了拍我的手,无声地安慰着我。我垂着头,憋着泪,深吸一口气,用正常的语气说:“嘿嘿,爷,咱中午吃顿好的,给你好好补补!”一抬头,姥爷正笑着看着我,老妈和舅舅也笑着走出诊室。“呼~”一切都很好,我深呼了一口气。
姥爷已经衰老了,离死亡越来越近,可是他不放心不甘心。他还有女儿、儿子,还有孙女、外孙、外孙女,他还没看见孙女、外孙上大学,还没看见孙子辈成家立业,他要是走了,他的孩子就没有爸了,家就散了…
不可否认的是,与姥爷相处的时间都是温暖我的瞬间。
姓名:张子怡
职业:学生
单位: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