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我去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寄宿制学校,单程坐公交加上坐校车一共四个小时的路。这四个小时成为我每个星期最煎熬的时候,你能清楚感受到时间在流逝,而内心是止不住的空虚和孤独。世界好像缩小了,小到只能容纳我一个人,所有的声音,画面都隔绝在外,所有的行动都是静默。无数次等车的时候,我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脚下那不足一平米的小块儿地方,看上好几十分钟。我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又总觉得空气里有堵透明的墙,让我与外界隔绝。
有一天,在一个稍微偏僻的站台上等公交车,上一班我错过了,下一班还要四十分钟。“哐当!”突然一声刺耳的声响闯入,把我惊醒,是一个骑着摩托的男孩想把喝完的饮料罐扔到垃圾桶里,但是没投进,罐子狠狠摔到地上发出响声。我看着扬长而去的摩托,和地上明晃晃的易拉罐,脑袋里缓缓翻动着思绪:要不要把易拉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身后一个同样在等车的老奶奶,径直走向了那个罐子,扶着膝盖弯腰蹲下把罐子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她的动作很利落,在我眼里却像是放慢了,她两鬓间的白发在路灯下发亮,和她衣服上印的荷花花瓣一起闯入我的眼里。慢慢走回来没多久,她等的公交车就到了,她上了车,留下了一声“嘀,老年卡”的余音给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我突然为刚才的犹豫感到羞愧,该做的事情面前不该迟疑,该出手时就出手!我突然觉得世界亮了,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晚风吹动树叶沙沙轻响,晚霞和远处昏黄的灯光晕染一起,像一颗颗圆润Q弹的咸蛋黄,我的世界开始运转,我把目光从不足一平米的寸地抬起,看向四周。
我要坐的公交车也来了,我在后排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缓缓启动,车窗外的路上人来人往,街道变成了一本故事书。车窗外:一对夫妻拉着孩子在散步,桥边几个奶奶在跳舞,清洁工大爷拿着长长的剪子清理垃圾箱,他的衣服反着醒目的荧光。车上的人也渐渐多了,上来几个嬉嬉笑笑的学生,穿着一样的校服站在一起小声说话,后面跟着上来一个提着药盒袋子的老大爷,慢慢向车厢挪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孩站起来,让老大爷坐了她的座位。她踩着厚底高跟白色亮面皮鞋,扶着栏杆走到了学生们旁边,抓住吊环,站稳。从容、果断,一如那个捡易拉罐放进垃圾桶的白发老奶奶,做好事、行公益,习惯得像她们日常生活中的家常便饭,自如得像她们条件反射似的举手投足。我的心扉瞬间更加打开,我们的生活可以像车窗内外故事书里的人们那样怡然自得、各行其道、各乐其事,也可以像老奶奶和时髦姐姐一样,在怡然自得里从容自然地心存他人、维护公益、释放温暖与绽放光亮。
车里的司机师傅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我这个总是提着行李箱来回的小乘客。他一边稳稳地开着车,一边打招呼:“小姑娘上学哒,老能好晚看见你哦。”“是的,我上学的,叔叔好......”
司机师傅是轮班的,不一定每次都能碰见熟悉的那位叔叔,不过自从第一次搭话以后,只要碰见他就会和我打招呼“小姑娘来啦!”我也会点头笑着回一句“来了,叔叔好啊。”如果没有其他乘客,我们还会多聊几句。次数多了,就知道了很多对方事儿,叔叔说他是军队退伍回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想多挣点钱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工作,进过公司当职工,去过学校做绿化,开过运输车。结识过大老板,也交过很多农民工朋友,不过每次谈到这师傅都会神情向往地说:“认识了这么多朋友,最想念的还是那群老战友,什么时候得都约出来聚一聚。”再后来师傅有了儿子,才想着找一个安稳的工作。他说他开车的这几年亲眼看着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吃饱穿暖早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有意思的是现在大家关心的话题都不约而同地是怎么养小孩,“不能让自孩子的孩子落后了呀!你说对吧!”师傅每次讲自己的故事都是眉飞色舞地,提起自己当兵育儿的经历,眼角都是笑意,我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完全投入在师傅从漂泊到安定的故事里,陌生但有趣的经历不断丰盈、填充,铺满了我的内心,平凡的人有不平凡的生活、思想与情感,打开了心扉,真诚交流,世界不再寂寞,人与人会互放光亮,彼此温暖与启迪。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年,毕业后,我很少再走那条线路。前段时候偶然再次搭上那路公交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我新奇地发现那辆公交车成了电动的,卷边儿的行程图换成了电子的显示屏,好几个光滑的扶手上多了件儿提醒下车的按铃,座位也变多了,车里的空间更大了,甚至末班车的时间都调后了。从前那个没什么人的时间,现在也都热闹起来了。不过倒是没有再遇到过那位健谈的司机师傅。一切都在向前,师傅的五年,我的五年,我们都见证着社会变迁,都从只顾身前事到愿意满怀笑意地享受现在,期盼未来
回想这些,都是柔情,那些故事抚平了我的孤独,填满了我的空虚。我突破了那堵墙,从“小花的孤芳自赏”里走了出来,走进了关注他人、欣赏他人、学习他人、充实自己、成长自己的鲜活、温暖、美好、从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