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有条里弄称作天皇堂弄,其弄名取于这里曾经有一座天王堂(庙)。
天王堂内供奉的天王,全称——毗沙门天王,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所共同推崇的财神护法毗沙门,其名毗沙门为梵语,意为多闻,表示其福德之名,闻于四方。在佛教的四天王中,毗沙门为北方的多闻天王,由于其乐善好施,又被称为财宝天王,在藏传佛教中认为他是五方佛中宝生佛的化身,在汉传佛教里他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虔诚祈祷供养可以得到毗沙门的大力屁护。
传说天宝元年(742年),安西城被蕃軍围困,毗沙门天王于城北门楼上出现,大放光明。並有“金鼠”咬断敌军弓弦,三、五百名神兵穿金甲击鼓声震三百里,地动山崩,蕃军大败,安西守军表奏。唐明皇为感恩,特命 “诸道州府城西北及营寨並设其相”供养 ,佛寺也特設别院供养。一时毗沙门天王声威大震,香火极盛。
到了宋代,军队中供奉毗沙门天王之风更加盛行,几乎每支部队的驻营地都建有天王堂, 毗沙门天王被宋代军人遵崇为“军神或战神”,是四天王之首,可单独立堂祭祀。在宋朝建立“天王堂”很普遍,宋军中几乎每一支军队的驻扎营地都设堂祭祀,原天皇堂弄的“天王堂”遗址就是其中一处。
天王堂的规模不是很大,不可能与佛教的寺庙比高低。当时人们只是把毗沙门天王作为军队打仗时对“军神”祭祀,以求天王护佑军队能打胜仗而已。军队是动态的,并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驻守,今天离开了,到了新的一地又会建立新的“天王堂”,在房屋的选择上就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统一的格式和要求,能起到祭礼“军神”的作用就行。由于“天王堂”的规模都不大,因此供奉毗沙门天王的地方不称“寺庙”而称“堂”也就在理了。
天皇堂弄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巷,南面是东横街、北面直达一座“八角井”(双井台,有两只八角形花岗岩制作的井栏圏),从八角井向东行走约300米,即是一座木桥——青山桥,这里称为常州的“北门”。附近有青山桥菜场、百年老字号“鼎恒元”酱园,茶馆、百货小杂品等,在转弯处还有一座较大的男、女公共厕所,以满足南来北往人流的需要。
这条里弄的房屋大门均是东、西方向相对,东面房屋门牌号码为双号,西面房屋门牌号为单号,从弄头到弄尾没有一座房屋的大门向南开的。只有一座房屋的方位与众不同,坐北向南,大门直面南边的“东横街”它就是当年“天王堂”遗址。
天王堂房屋位置独特、并有规制,从天皇堂弄南端到“天王堂”的距离为150米左右,之间是一条直线的走向,形成了一个狭长形的开阔地形,这一段的路面较宽,约有4米左右宽,到了天王堂门前,路面就更宽了约有7米左右,也是整个巷子最宽的地方,过了“天王堂”房屋后,路面就从天王堂屋的西侧急速变狭了,宽约3米左右。
常州“天王堂”房屋地理位置处于老城的北门附近,到了青山桥,也可称到了常州“北门”。“天王堂”房屋形制也符合历史上“坐北朝南”、大门朝南开的规制,从这两个特征说明这座房屋为原“天王堂”的合理解释。
天王堂的建筑面积约有100多平方米,进门有两级青石皮的台阶、门前有一扇一人高的“达门”,后有二开扇的木门,进去有一间为披屋,是通向天井和正房的过渡,天井地面是用长方形的青皮石铺设,面积约30多平方米,天井的西面还有两开扇的木门,平时都是关闭状态。天井北面是三跨式房间,中间是一个正房,面积约为30多平方米,两侧是等面积对称的辅房,面积各为20平方米。在天井的南面是一排宽约3米,长约8米的长方形房间。
以前在正殿中供奉毗沙门天王菩萨,两侧厢房是一些小菩萨,南侧的长方形房屋是辅房,放一些杂货和管理人员居住的。在大门黑瓦屋顶上摆放着一只镇屋兽,大约有半米见方,有点像怪兽、有点像大公鸡,嘴朝南方,究竟什么东西,孩时也没有人告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还在,后来在修理屋面时搬走了或是“破四旧”时毀掉了。
在天王堂房屋的后面(正中)有一棵高大的椐树,树围有2.5米左右,高达20米左右,长着一片片细小叶子,虽历经多年风霜,却枝繁叶茂。站在东横街与天皇堂弄的交界处,远远就望见这棵大树,这棵大树也是这个巷子最大的一棵树,也是常州城内最大古树之一。这棵大椐树见证了“天王堂”的兴衰,见证了朝代的更迭,见证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听长辈讲有一个传说:这棵大椐树每天晚上都会有许多鸟来过夜,其中有两只喜鹊在这里筑巢生活。后来它们生了鹊蛋孵起了小喜鹊。附近有一住户“恶作剧”,乘孵小喜鹊的大喜鹊出去觅食时,上树把几个喜鹊蛋放在开水里烫过后,再放进去,想看看还能孵出小喜鹊?但是到了该出小喜鹊的时候,并没有孵化出小喜鹊,两只大喜鹊叽叽唧唧地叫了几天后,其中一只喜鹊飞了出去了多少天也不清楚了。有一天雨后,喜鹊回来了,嘴上衔了一颗草回到巢里,又过了若干天,鹊巢里响起了小喜鹊的叫唤声,几颗被热水烫过的鹊蛋终于孵出了小喜鹊。长辈讲这是大喜鹊经过了万水千山,到东瀛澎崃取回了灵芝草放在鹊巢里才使小喜鹊蛋起死回生。这棵大椐树生长在“天王堂”三间房屋后面正中央,而附近再也没有这样的大树,每到傍晚这里就是一片鸟的“呱叽呱叽”噪声。这棵大椐树前的房屋也可作是“天王堂”的合理解释。
常州名人洪亮吉(1746—1809)曾作一首《天王堂谣》:
天王堂中屋不修,雨脚总打天王头。
耳中穴鼠雀啄眸,力士杵亦随波流。
欲修天王堂,泥闭天王目。
一臂天王已先剥,臂落金刚复伤足。
抬天王、出募钱,募钱疏挂天王肩。
募钱纵多僧醉饱,却任天王坐旁倒。
洪亮吉生活在乾隆和嘉庆之间,从洪亮吉“打油诗”中,可以分析出以下观点:
一、天王堂房屋在嘉庆年间已腐败潦倒,老鼠在天王的耳朵里作窝、麻雀啄其眼睛、天王的一只手臂已断落、而且脚也受到损坏,在嘉庆年间曾募集资金进行修理。
二、修理天王堂的费用是靠民间募捐集资维修的。
三、在修理中,管事人员中饱私囊,渔利费用。
四、毗沙天王在清代官方已不再认可为“战神”或“军神”,也就不再举行祭祀礼仪,仅仅是民间供奉和祭祀的一般菩萨,与官方没有关系,所修理费用都是从民间募集而不是官方拨款修理。
经过了多少年的历史风雨,元朝、清朝统治阶层均是不同民族,不会把汉族的信仰作为自己的信仰,天王堂里祭拜的毗沙门天王作为军队“护佑神”的作用已丧失,逐渐成为民间祭拜的菩萨,民间后来也称之为天王庙。民国时期已是普通老百姓居住的宅屋。后来又作为天皇堂弄居委会,中间也曾作为修理电机的向阳电机工厂,对建筑物进行了局部改造,并搭了小阁楼,与原天王堂房屋风貌有所变化。
天王堂(庙)为公管房,产权属于常州房屋管理局。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居住陈姓住户,陈姓住户为老中医,每到夏季家里会搬出许多药书凉晒。后又有蔡氏居住。蔡氏住户是常州蔡天赐梨膏糖第三代后人蔡茂山,蔡氏一家白天加工梨膏糖,晚上到青山桥畔卖唱梨膏糖,或走巷穿弄、或到乡村赶节场,为谋生走南闯北实属辛勤不易。常州非遗项目——蔡天赐梨膏糖、常州小热昏唱曲与一代代蔡氏传承分不开的。
天王堂房屋后来成为常州天皇弄居民委员会的办公地。里面曾经有过小电机作坊。这个小电机作坊人员五个,一个浙江大学电机系毕业的薛工,30岁左右,其在国营厂工作的女朋友下班时间总是来接薛工。一个是”带帽地主”老朱、沉默寡言一天没有一句话。一个姓许的妇女是负责人,早晨来开门、晚上来锁门,防止其他人私拿紫铜线。一个是社会待业的女青年、一个是50多岁的“右派”老孟,特殊时期有人给这个小作坊两边门柱上贴了一付对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老孟是见过世面的人,头发梳了个“油包头”,光亮乌黑,晚上睡觉要戴着布帽子,第二天才能保持油亮风度,一身西装、一双铮亮的皮鞋,手拿一支粗粗的雪茄。老孟是老革命,原上海市外贸公司经理,反右下来的。空闲下来也讲一些过去的事,讲一些国外的风情(主要东欧的事),讲匈牙利大学生,在星期天只要到街上粉刷几幢大楼的收入,就能勤工勤学读完大学等……。
这个作坊主要是修理电机,工具简单——几付手摇绕线车、几付木质线圏模板、一个大柴油桶、一只电炉、一只大支光的灯泡组合成烘箱,还有一部老掉牙的剪切夕钢片的小型剪床,业务是修理小马达之类的电机。有一次接到有一人多高的英国产大电机修理业务,里面的线圈都是紫铜排环绕,他们换算成粗紫铜线替换修理好这只大电机,可见其人虽少但技术强。我学生时代经常在这里“混”,也增加了对电气知识的感性认知。这个厂的名称为“向阳电机工厂”,当时并不理解“工厂”含义,多年后才知道具有一定规模的万人大厂才能称为“工厂”,如“戚墅堰机车车辆工厂”才能用“工厂”两字,连全国著名的“常州柴油机厂”也只能称厂,可见这座小庙的人志向是多么“牛逼”。
后来天王堂作为居民委员会,有一个陈洪珍老太任居委主任,其工作积极,讲话洪亮,做事有一股男子气,深受居民爱戴,也颇得领导青睐,年年都是市里先进,是一个许巧珍式的“小巷总理”,其老当益壮给我印象深刻。
1988年天皇堂弄改造拆迁,我们离开了几代人生生息息的老宅,落荒而弃。前几天还去了一趟故地,寻找儿时记忆。但见少年宫、未园、公寓楼、连排接幢的住宅楼等美轮美奂,一片文明祥和新气象,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古巷老宅存在过。许多“老常州人”都不知道天王堂(庙)的事,更遑论后人知晓否这里曾有一座军方祭祀“军神”的天王堂遗址?故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