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7日,当晚风雨交加,一阵偏风刮来,把公司门前的一排交通隔离栅栏都吹倒了。第二天清晨,上班的员工看到此景时都感到莫名惊诧,这时从江北泰兴传来噩耗,江苏仙鹤食品酿造有限公司董事长——常登华逝世了。
常登华逝世已有十七年了,常登华在泰兴过船老屋前的坟墓里冷冷的待了十七年,在孤独的十七年里,您可知道世事的变化?您可知道当年公司的员工早已陆续失业回家,其时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怨情?
常登华来自泰兴农村,高中毕业后顶替父亲,在南大街的正章洗染店当了一名学徒工,从学徒工、饮服公司办事员、常州宏达大酒店党支部书记,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来到了常州酱品厂任厂长兼支部书记。
常登华初来工厂,一切都是陌生的,虽是企业的一把手,但从公司副手、中层干部、员工的眼里投来的尽是不屑的目光,常登华凭什么到一个具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企业来做头头呢?一个苏北的年轻人、时不时夹带着泰兴口音的普通话,一些员工很是看不上常登华。
常州酱品厂是常登华人生的一个华丽转折点,凭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他进行了又一次的搏击……,他在这里释放生命亮丽的光彩、他在这里暗淡的离去……
晨曦,从北环新村里晃出了一辆28寸的永久牌旧自行车,常登华向西仓桥畔踏行。工厂酿造车间里,热气蒸腾雾中出现了常登华的身影,和车间工人一起劳动,了解酱油酿造的过程、和工人一起笑谈,联络情感,帮助员工解决生产、生活中的难题,很快外行的常登华就成为酿造调味品行业的内行。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还处于改革求变的阵痛之中,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交错之际,常登华凭借着年轻、创新、不畏风险的精神,领着员工展开了新征途的攀登。当时酱品厂处于亏损,生产酱油原料是计划的、酱油的销售价格受控,当初企业的知名度又有谁知晓?“下雨一身泥、晴天一身汗”,俗称“酱叫化子”就是工厂的形象。
那一年、常州破天荒的举办了“常州小姐”的评选,佳丽云集在常州日报文艺部主任陈德荣为首的评委周围。评选“常州小姐”的欧美风情与百年传统的“仙鹤酱油”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历史的机遇往往垂青于有准备的人,常州小姐的评选也是商业操作,举办常州小姐活动需要冠名费,金冠是20多万元、银冠十八万元。常登华也想获个冠名权,为仙鹤酱油的品牌战略争一席之地,但12万元的冠名费不是常登华能拿出来的,企业在亏损,传统的保守观念在制约着创新的理念。
常登华在为难,常州妇联领导、陈德荣先生也在为难,只要听一听金冠的称号是——城中城小姐、银冠的称号是——糖烟酒小姐,听听这些商业、俗气的小姐称号,只能成为常州小姐评选中的败笔。老子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常州小姐要从铜冠命名上亮丽一番,扭转常州小姐冠名的浓浓商业味。
仙鹤亭亭玉立、仙鹤美丽舞动是一只吉祥鸟,历来深受中国人的喜爱,仙鹤牌酱油又是百年老牌,仙鹤酱油是常州三代人调味的佳品,深受常州市民的喜爱,而仙鹤酱油的“仙鹤”之名正是陈德荣们梦想的一张好牌,常州小姐的评委会最后以八万元的费用出让铜冠的冠名权——仙鹤小姐。从此传统的仙鹤酱油与时髦的常州小姐有机结合,“仙鹤一飞冲天”,暮气的仙鹤有了生命的灵动,在常州的品牌中仙鹤占据了一席之地,“仙鹤小姐、酱油小姐”在市民中传开了。从此“仙鹤”踏上了品牌战略建设之路,“仙鹤之声”、“仙鹤之夜”的大型文艺电视晚会好戏连台,台湾歌手孟庭苇、军旅歌手宋祖英先后来到了常州,为“仙鹤”捧场。宋祖英接受了常登华董事长赠送的红木仙鹤立体雕塑、台湾孟庭苇题写了“仙鹤飞万家、万家调理鲜”、“红梅萝卜干、馨香飘四海”的祝贺语。
“仙鹤飞万家、万家调理鲜”,成为常州市民口熟能详的顺口溜,仙鹤酱油销路也扶摇直上,常州、武进、金坛、溧阳、丹阳、句容、溧水、南京、苏北、安徽等地区均有仙鹤酱油的系列产品,仙鹤酱油的经济效益上了一个新台阶,常登华站在了江苏调味品行业的制高点,不但仙鹤的员工重新认识常登华,就是兄弟城市吃了几十年调味品饭的老前辈对“后生”常登华也刮目相看,称常登华为“小老弟”。
常登华作为仙鹤员工的领头人,深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一行一言影响着仙鹤的员工、企业家的爱好就是企业的风向标,常登华努力践行着“认真做事、老实做人”的准则,书写自己的人生答卷。
当年流行卡拉OK,常登华没有歌唱的天赋,但确实需要唱的话,保留的节目是“小草”,他把自己喻作城市中的一棵小草: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呀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呀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呀山川你育哺了我
大地呀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常登华泰兴式的普通话专注地唱……,他是用心在唱、歌唱人生的不易、叹息缺乏众人的理解和支持、唱得听众眼睛湿了、唱得我们把双手拍的哗哗地响,此时我的心和常登华是在一起的。
员工家中有事,均可向公司借用小车,但需支付燃料费。常登华是独子、又是孝子,经常回一江之隔的泰兴老家探望老母亲。每次回家,常登华均会到办公室办理用车手续,交纳燃料费,公司的一把手用车交纳费用,其他的二把手、三把手……,能不交纳用车费用?
常登华正值壮年之际、也是事业辉煌之时,严重的癌细胞吞食着他的肌体,常登华病倒了。最后一次,他从上海医院回到了常州肿瘤医院,瘦的皮包骨头、满身插着十几根导管,来探望的人陆续不绝,但他的眼睛还是到处寻找着什么?我没有上前,也没有勇气上前,我不忍看见曾经的一个强壮男人、优秀企业家、尊敬领导、我的好兄弟此时悲惨的模样,后来有人说:此时的常总好象是在寻找你,你为什么不去见一面呢?
我和他最后见面,是在常登华从小生活的泰兴过船乡王庄、在他从小生活的老屋里。他的亲友、他的同事……都来了,许多员工都自发赶到了泰兴,为的是与曾经朝夕相处的常老总告别。江苏调味品行业的领导——镇江恒顺集团的老总、徐州万通酿造公司的老总、苏州姑苏酿造公司的老总、南通新中腐乳公司的老总、无锡太湖酿造公司的老总、扬州三和四美的老总……,都来了,但今天聚在一起不是为了讨论、研究振兴江苏调味品发展的新课题,而是向江苏调味品行业的”小老弟“告别……。他身上覆盖着一面鲜艳红光的党旗,这也是他生前最后的愿望和请求,他时刻想到自己是一名中共党员 。
我与登华相识在一九九二年底,他从常州宏达大酒店书记的岗位上调任常州酱品厂担任副厂长,相互间并不熟悉、有点瞧不上常登华,一个外行能参与不相干行业?老厂长张九海见我这个态度,私下与我交流,常登华是来接班的,我对常登华的态度今后会吃亏的(其时张厂长已到了退休年龄),我才稍微改善与登华的关系。随着常登华来厂后的一言一行才改变了我的最初看法,在实践中与常登华相知相交,成为我的良师益友。
我年长常登华几岁,他似一个好兄弟般的关心我,给我许多学习深造的机会。平时我们一起到大食堂排队打饭,常登华偶尔有些特殊,也就是胃痛时,让食堂里煮些烂面条。下班后,我们一起到工厂的大澡堂洗澡,赤裸相见彼此一笑而已。常登华唯一的爱好就是打四付牌的扑克升级,登华与同事们在一起打扑克,有时会争论的面红耳赤,但牌局一完,大家又相安无事了,有时常登华来晚了,凑不上牌局也只能伸长脖子在旁边“干起劲”,没有一个员工会主动“让位”于他。
常登华到国外考察,知道我收集酒瓶,特地带回一套异国的酒具送给我。他还“欠”我一样物品没有兑现,他讲家中有一条被面是用红卫兵袖套拼成的,上面几十个袖套都是不同的红卫兵组织的,是当年登华父亲在正章洗染店印制红卫兵袖套时,一个一个节约下来,后来就拼凑成一幅被面,常登华要送给我的,但是他病了,再也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常登华在临别之际,没有忘记自己的事业、没有忘记自己的员工,他把自己的股分转让给了民企老板,告诫股份接受人,要善待仙鹤的员工、不要轻易解除员工,要把“仙鹤”的事业做大……。
常登华离开三个月后,仙鹤的员工就陆续买断工龄、失业回家。这些仙鹤员工只会简单的操作技术、有的长年工作在酱油灌装流水线上,连起码的技能都没有,这些40(主要指1947年后的员工)、50的员工回家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第一个主动提出离职、第一个离开工厂的人。许多失业人员迁怒于常登华,一个即将离世的危重病人,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还能顾及好手好脚的其他人?
多少年了,没有人理解常登华内心的痛处;多少年了,历史早已洗去了当年的尘土,当年上百个失业的员工,如今有的已办理了退休、有的重新就业了。仙鹤员工的失业不是常登华的错,这是社会发展的总趋势。失业的不仅仅是仙鹤的员工,全国几千万失业人员是一个社会群体,仙鹤员工失业也只是迟早的事,这是改革的阵痛……
登华兄弟,今年的春天窄暖还寒,作为您的属下、作为您的兄长,常常在梦中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