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从古到今,无数游子,漂泊他乡,浪迹天涯,或为生计,或为仕途,或因怀揣梦想……羁旅行役之时,心系故土,行道迟迟,“忧心孔疚,我行不来”。由此,形成了人世间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叫乡愁。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是一方矮矮的坟墓……过去,不懂什么叫“乡愁”,后来读余光中的诗,觉得有一种年味叫乡愁,它凝聚在我舌尖上,萦绕在我颊齿间,粘贴在心底里。
记得小时候,对年的期盼最幸福。那种感觉,至今想来依然美滋滋的。从小年夜起,我的母亲便开始幸福而辛苦的忙碌,孩子们则在各种幸福的期盼中等待年的到来。草屋里每天都会飘来各种香味,热乎乎的大烧饼,黏滋滋的蒸年糕,脆香香的猪油渣、炸肉圆,香喷喷的什锦菜、炒干货,还有勾人胃口的烀猪头……年,对大人而言是相当辛苦劳累的,每至大年三十晚上,一切准备就绪,我的母亲就累得直不起腰。大人忙碌而辛苦,却给了孩子们和年相关的最幸福的期盼和回忆。团圆饭里的欢声笑语总是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飞扬,压岁钱里的快乐欣喜总写在每个孩子的脸上。那份藏不住的欢愉,让年味充满了幸福与甜蜜。
那年代,尽管很穷,但过年就“发财”了。进入腊月,父母便备着过年的物什儿,糯米粉是老家过年必不可少的食物。大年初一早上必吃糯米粉圆子,亦称其“大元宝”。意财源滚滚、团团圆圆。不知何时,母亲已在厨房瓦缸里泡着半缸雪白的糯米。糯米圆滚滚的体型在水中一泡就发“胖”了,捞起沥干,在某日凌晨或深夜,冷不丁地将我们叫醒,去东头大奶奶家轮流“踩碓”舂糯米粉。母亲欣喜地说:“终于轮到我家啦!”原来母亲一夜没合眼,早将浸后洁白如玉的潮糯米,放在东头大奶奶家排队等碓。全家人出动舂碓、踩碓、筛面。随着那“咚咚咚”的舂碓声,胖湿的潮糯米在碓臼里渐渐变成了粗面粉状,又慢慢慢慢地变成了细米粉状。此时,一阵阵扑鼻的糯米粉的清香溢满碓房,飘出屋外。似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舂好了糯米粉凯旋而归。母亲把糯米粉摊放在圆圆的大簸箕中,赶好太阳晒干。我常常会垫着小脚尖伸手抓起筷子学母亲的模样,在糯米粉里刨来刨去,或用小箩筛筛玩。糯米粉一晒干,就全部被收在白布口袋里,隔着袋子都能闻到浓郁的香味。那个纯天然的原滋原味的实心大圆子至今深深粘贴在心中!
父亲最拿手的便是“扒烧整猪头”了。那时,家家养猪,因为无电没冰箱,所以要到年底才杀年猪。杀年猪对于农家人而言,可算得上是件大事。通常要提前几天约好技艺精湛的杀猪匠,再找几个壮汉帮忙。先把猪慢慢赶出猪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家一拥而上,拧猪耳,拽猪腿,抓猪尾,合力把肥猪抬到了案板上……年猪杀好,将上好的猪肉出售,留下“猪下水”和猪头猪爪等。父亲的“扒烧整猪头”肉是非常醇香而美味的。只见他将猪头镊净毛洗净,从后脑中间劈开,剔去骨头和猪脑。把桂皮、大料、茴香籽入纱布袋中扎好口,成香料袋;锅中用竹箅垫底,铺上姜片、葱结,将猪头肉放入锅内,再加冰糖、酱油、料酒、香醋、香料袋、清水,清水以浸过猪头为度,盖上锅盖,用木柴旺火烧沸后,改用小火煨两小时,直至汤稠肉烂。此时一股奇特的猪头肉香撩得人垂涎欲滴。那猪头肉,肉质烂熟,肥而不腻,喷香扑鼻,甜中带咸,百吃不腻!
大年除夕,屋里屋外,一尘不染。大红门联贴起来,珍贵的蜡烛点起来,全家老少热热闹闹,围坐一起,快快乐乐品尝母亲准备了“一年”的年夜饭,亦叫团圆饭。中午祭祖,在家烧纸钱、供饭菜,一般为三荤三素。烧纸前夕,全家人都要洗一个大澡,迎新年。晌晚(太阳未落前),父亲带着哥哥们去祖坟送压岁钱,女孩不作兴送。此时母亲锦上添花地忙着晚上的大餐——“盐城八大碗”:茨菇芋艿红烧肉、红烧鲫鱼鱼、油炸糯米饭肉圆、涨蛋糕、猪肉皮杂烩、豆腐虾米羹、老母鸡汤、家乡年菜(由十样以上组成的什锦菜),外加青菜豆腐汤。吃年夜饭第一口必须吃年菜里的芋艿,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寓意来年遇贵人好人。全家老少,兴高采烈,举杯同饮,其乐融融。一年的疲惫与烦恼,都在这顿年夜饭里消失殆尽!来年的希冀与幸福都凝聚在这杯压岁酒中!母亲惬意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她自己却不想吃一口。父亲调侃:你妈忙年“忙饱”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大年三十晚至大年初一早,一直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像要捅破天!大年初一清晨,枕边总会有一套新衣服、新鞋袜,还有红纸包,里面是糕点与压岁钱。那是头天晚上父母精心备好的。即使是天刚麻麻亮,外面鹅毛大雪飘,我们也会从热被窝里“蹦”出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母亲用大糕或果子或蜜枣,塞住了我们闲不住的小嘴……说话之前,先吃糕点,叫“步步登高、甜甜蜜蜜”。穿上久盼的新衣,吃了大圆子后,向祖父母磕了头,拿了一毛、两毛压岁钱后,三五成群,欢天喜地“跑年”去了,或穷追不舍跟着“玩龙”队伍狂奔。而大人们此时更是客气地见面就抱拳,互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啊!或言:祝您早日“请媳妇”、“抱孙子”!或聚一起边打扑克牌边唠嗑着新年的农事……整个乡村一片欢腾,热闹非凡!
“塞长怯去翼,影灭有馀声。怅望遥天外,乡愁满目生。”现如今,身居异地的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过年的兴致越来越淡,唯有儿时过年的场景历历在目,回味无穷。
作者:戚思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