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春】山乡的年味

山乡的年味

三眼观天下

小时候，每当临近春节的前十几天，学校临近放假，在课堂里读书的我们，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稀疏而刺耳的爆竹声。每当这时，同学们的心就飞到了窗外，过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感早已按捺不住，根本没有心思读书学习，脑海里早已憧憬起过年放鞭炮、穿新衣、吃饺子的场景。

春节的前几天，作业潦草写完，父母也不指使我干家务活，一门心思就是玩。

山区的冬天，有雪就不会单调。小时候的雪，下得又大又频繁。四周的高山上，常年积雪，苍茫洁白；高大的树木上，玉枝冰雕，晶莹闪亮。

对我来说，大年三十是最为忙碌的一天。很少指派我干活的父母，这天却分派给我几项专属任务。

一大早，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按照约定，到山上松柏林中去折柏林枝。我们这里的习俗是正月初五要在院子里烧柏枝，寄托着“去百病”的吉祥寓意。为什么要三十去呢？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从正月初一开始，我们就都穿上了新鞋新衣服，如果这时候去山上，是有可能被树枝划破新衣服的。

山是白茫茫的雪原，树是光灿灿的银枝，层层梯田的麦苗上，覆盖上了厚重的棉被；条条蜿蜒的山路上，铺洒满了松软的白面。

西岭上，皑皑的白雪中，挺立着一棵棵苍翠的松柏；飞舞的雪花下，跳动着一个个调皮的玩童。原来，我们几个伙伴，折完柏树枝，要模仿电影《林海雪原》，从山顶滑雪回家。

山，不是光滑的，乱石突兀，高低起伏；路，不是直顺的，羊肠小道，曲折蜿蜒。更何况，许多的蒺藜圪针，荆棘丛生；更有那，不少的明坑暗洼，高崖低枝。

一个人勇敢地滑下去，虽然顾不上姿势的优美，但也左突右冲，庆幸还算顺利；又一个人滑出去，虽然是险象环生，倒也灵活躲闪，勉强也算成功；轮到我，顾不上思考，顾不上害怕，往前紧跑两步，两腿分开，顺着山坡雪原就往下冲，也多亏腿急眼快，也庆幸身姿灵巧，避过挡路石，绕过陷阱坑，闪过长树枝，躲过蒺藜刺，总算没有摔倒，总算是安然无恙。

一次次滑雪，一声声喝彩。场面是真热闹，行为是真惊险。

冰天照耀着雪地，苍茫覆盖着山野，追逐奔跑的同伴，纵情撒欢的童年，一幅多么优美的画卷，一个多么浪漫的世界！雪在天上舞，声在山间飘，这场面，美轮美奂；这景色，如梦如幻。

把柏树枝拿回家，伙伴们就一起去担红土。听大人说，这也是一个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过年要“添新土”，寓意是增财添土的意思。

红土有粘性，搅和煤泥时，需要放上些红土来增加粘性。我们身处太行山，地质主要是石头和黄土。但是这难不住勤劳智慧的人们，村民们日常就会留心察看，哪里有红土，可以采挖使用。

我们担着大人们使用的编筐，一路上磕磕碰碰，到离家最近的地方去取红土。这其中，年龄较大、平时在家干活较多的伙伴，负责拿上铁锹和镐头。到地方后，每人轮流刨土，直到每人的筐子都填得半满时，才玩耍一会，说笑着回家。我记得，因为我平时干活少，每次担红土，我都落在最后，走一截，歇一会，越往后，休息的频率越快。

晚上脱衣服睡觉的时候，母亲看到我的肩膀被压红了。关怀地问我疼不疼，我强撑着说，不疼，不疼。然后母亲就会嗔怪我说，下次担少点，不要太逞能。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伙伴们中间我个子最高，如果担得太少了，又会引来大家的嘲笑，下次担土还是不能比别人少。

贴对联，是我的专属任务。我从小就听父亲给我讲过，秦琼、尉迟恭给唐太宗当门神的故事。贴对联的主要用途是驱鬼避邪，其它的作用，当然是红火喜庆和良好祝福。

每年母亲负责制作面糊，我就开始贴对联。对联是村里书法最好的人写的。一到过年，这人家的院子就排满了队。他与我父亲关系很好，他总是提前写好，串门的时候就顺便给我家带来了。

贴对联，一是要准备一个废弃的笤帚疙瘩，用来刷面糊；一是要搬上凳子，踩在上面往门两边贴。贴第一副的时候，需要把正在忙碌的母亲喊出来，帮忙看看高低。剩下的我就比划着高低，基本上都在一个水平线上。

给对联刷浆糊，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工作。我们房屋的墙是石头砌筑的，青石的大小是标准尺寸，整齐划一。立面凿平，凿点齐整，极具工艺性和美观性。贴对联前，石墙或者用笤帚清扫浮土，或者用水刷净，以便提高粘合度。

再就是选择院子前沿台阶又长又平的石条，在石条上面放几张报纸，用石头或木条将报纸的边缘压住，以防止被风刮跑。然后把对联展开，反面朝上，用笤帚沾上面糊开始涂抹。涂抹也需要技巧，既要面面俱到，又要节省面糊。我的做法是，把对联的四边全部刷到，当中点几个点就可以。贴完对联，还要用一个干净的笤帚来扫一扫，让它平顺整齐。

贴对联是一个极其享受的过程。那红纸里散发出的鲜甜味，再加上墨汁中挥发出的书香气，愈加激发起我贴对联的兴奋感。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能清楚回忆起贴对联时的幸福和快乐。

小时候的我，贴对联自作主张，把对联的最后一个字，平声当上联，仄声当下联。这也是有一定原因的，一方面是我不懂对联知识；一方面是我们山村的人们，往往都在说话时以重音收尾。因此，我自然就认为对联最后一个字应该是重音收尾。

以至于到省城参加工作后，我这个山里娃，被同事们误认为我一说话就像吵架，声音大不说，关键是收尾的字都是重音，给人以不舒服之感。我也曾试图改正，怎奈何骨子里刻画下的东西，血脉里流传下的习惯。后来我只是声音稍微小了点，重音结尾这个毛病，改也难。

贴对联时，最困扰我的，是“天地爷”和“土地爷”，我总是搞不清它们的位置。所以，每年贴对联时，总是要跑到母亲跟前，问一下“天地爷”和“土地爷”的位置。母亲一边说我不操心，每年问，每年都记不住；一边告诉我具体的位置。

直到最近，我认真研究了一番，才搞清楚。原来，北房正屋中间的墙龛中，供奉的是“天地爷”；大门口对面的照壁墙龛中，供奉的是“土地爷”。这两个神龛，不仅要贴对联，龛里还要贴画有神仙的彩画像。对联容易辨认，天地爷的对联一般都是“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河”，每联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正好是“天地”；土地爷的对联一般都是“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每联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正好是“土地”。至于神像，说实在的，到现在我也分不清，天地爷长什么样，土地爷长什么样。只能是拿着画，每次都去请教母亲，我从来不过心。

接下来就是担水，洒扫院子。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扫院子的意思，就是洒扫庭院、除旧布新的意思。

那个时候，院子都是黄土平整的，不像后来铺院砖或水泥地面。年三十的扫院子，必须洒水后再清扫，面貌一新，才算圆满完成。

从附近的井里，把水挑回来后，也不用瓢，直接用双手从水桶中往外撩，高举起来，然后猛然双手向两边分开。手中的水，随着双手的分开和向前的惯性，如浪花般洒向院子。这让扫院子的工作，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一边洒，一边美，玩得不亦乐乎。

扫完院子，最后一项任务是剥蒜捣蒜泥。因为初一的一大早就要吃饺子，初一又约定俗成不干活，所以这活，只能是三十晚上干。

捣蒜泥也是我很喜欢做的一份工作。因为，我捣的蒜泥，大家一致说辣，说我厉害。我当时还以为是夸我，捣蒜泥的活，我就包揽下来。

长大后才知道，我捣的蒜辣，是因为我脾气急，用力大，动作频率快。所以，捣出来的蒜汁加上山西陈醋，很辣很刺激，往往把人吃得一头大汗。我从小养成吃饺子必吃蒜泥加陈醋的习惯，既享受这个过程，又可回味小时候的快乐；既大汗淋漓，又舒服幸福。以至于，到现在还是如此，感觉吃饺子，如果只吃腌蒜和生蒜加醋，不吃蒜泥配陈醋，根本没有那种快乐感和幸福感，算是糟蹋了饺子这顿美食。

年三十的这一天，可以说是我小时候最忙碌的一天，就像是一年不干的活都集中在这一天，就像是一天不写的作业都集中在那一刻。既有存在感又有成就感，既忙累又快乐。

在对新年新貌的美好憧憬中，在对新衣美食的热切期盼中，在响彻山村的炮声中，我在睡梦里每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