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夜,逐梦魂
夜幕四合,荧荧星光,霓虹灯盏似金蛇延伸至天际。由钢筋水泥构筑的"铁的兽脊"近乎吞噬了我,拆解我疲于奔命的肢体,将我拖入无边的寂寥。周遭唯有几枝素槐静谧无言,斜插于明净的瓷瓶,一夜夜暗香涌浮。
我有一段被花雨浸泡过的记忆,槐之夭夭,灼灼其华,难以忘怀。
少年锦时,南山坡上零零落落生长些洋槐,四月初生萌蘖,五月便花团锦簇,招蜂,引蝶。彼时,爷爷将镰刀绑在一根长杆上,肩荷其入山,而我,是他永久的追随者。初夏的阳光沐浴着我俩,鸟声啁啾,槐树在清风中摇曳一头葱郁、洒落几许凉荫。身材高大的爷爷手握长杆,让磨得光亮的刀刃一下下切割槐枝。少顷,一簇槐香轻盈落地,我忙弯腰去捡。那香味儿被风裹挟,飘飘洒洒,芬芳四野。几缕阳光穿过叶隙,把斑斓的叶影筛到爷爷脸上。爷爷眼角舒展,孩童般微笑。
我心里这样回想着,不禁欣喜。手边的素槐倾吐其香,袭入鼻尖。灯下的我继续回忆,往事犹如一幕幕黑白旧电影,待我一帧又一帧地放映。
采撷槐枝罢,爷爷会烹制佳肴,尽是得我欢喜的美味。生好火炉,几滴油香、几抹葱香、几簇槐香,纷纷投入锅的怀抱。哧哧地煎炒,它们发出笑语欢声。爷爷佝偻着身子,明显是累了,却依旧脸上挂笑,不知疲倦。于是,金光灿灿、丰满肥腴的槐花面饼被端到我的面前,热气腾腾、香气沁人的槐花蛋羹被摆到我的身边……我细细品味,唇齿留香。爷爷很在乎我的反应,就静静地看我吃。在得到我的啧啧称赞后,爷爷一日辛劳便被愉悦的暖风吹散,笑容愈发灿烂。
我在灯晕下,咀嚼着充盈香馥的空气,望向窗外幽幽夜空,不觉间泪满衣襟。
大概记忆终结在几年前的初夏,依然是槐香飘摇之际。我看见最后一抔黄土倾覆住棺木一角,斑驳泪眼中,心田上的素雅白花几乎是簇簇地凋落。岁月的犁铧,曾在他的容颜上侧翻,留下坑坑洼洼。而山坡上的几株槐树亦没能熬过那年盛夏滂沛的雨势。
我想时间永在流驶,人活一世,不过草木一秋。年年花好时,我手把槐枝,如同走近一个春风化雨般滋润心田的人,重拾一段与蝇营狗苟的现实背驰的时光,内心亦有所慰藉。
今夜,我轻嗅到了久违的槐香,从乡野阡陌穿越岁月的罅隙,一直弥漫至卧房,潜入我的枕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