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公公
——写于公爹一百冥寿
居住江南的我们,收到苏北老家二爷的语音通知:农历七月十六日是我公爹的100冥寿……倏间,我的脑海里却满是那一年接公公进城治病的情景。
1997年春天的一个上午,居住城里的我们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公公生病了,并与家人发生矛盾而独自上了泵船进城……火速赶至泵船码头,将公公接回家。
是年,公公75岁,婆婆已去天国两年多。公公13岁入党,15岁参军,曾是侦察兵团副团长,为人光明磊落,一身正气,但脾气不好,有点抠门。比如我们生了儿子,公婆在老家发喜蛋给村人们吃,结果公公还跟我们要去了喜蛋钱37.8元。婆婆悄悄把新米放到泵船上带给我们吃,公公知道了跟我们要米钱……那时我们夫妻俩每月工资总共一百多元,还租房住。后来单位分房了,我们才住在单位家属区的一间连小厨20.5平方米的公房里。七岁的儿子见爷爷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拿出自己最爱吃的小食捧到爷爷跟前:“爷爷,您吃……今后您就跟我困一床,我会给您捶背、揉脚……”公公看到他的宝贝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他走路虽歪歪扭扭的,但从气色上看,整个人儿看上去没病似的。
然而,公公确实病得不轻,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高血压、冠心病、肺气肿、肾结石等多种疾病。最明显的是水肿,双腿肿的上床都要人帮忙。那时“三班倒”的我们,白天带公公去医院挂水治疗,吃药打针,医生说公公要加强营养,更要少吃多餐,我们夫妻俩轮流照顾公公的饮食起居,公公正常一日六(小)顿,鸡鱼肉蛋,蔬菜水果,下中班回来正好给公公煮夜餐。一周后,公公的病情明显好转,精神多了。但我们夫妻俩却都累垮了,因为我们忙里偷闲服侍公公,得不到好好休息,上班打瞌睡,还被罚款。
听说竹叶菜、蒲公英等能治水肿,我们夫妻俩一有空就钻进附近田野寻挖。有回下夜班的老公没休息一会就去挖草药,只因过度疲劳,竟在田野里睡着感冒了。犹记那次,我下夜班回来,发现公公没在小房间休息而在客厅(用拉布又兼我们房间)看电视呢。见老人幸福快乐地看着电视,我没进门打搅他。因为公公看到我回来就会关掉电视让我好好休息。我直接去菜市场用18元买了一只三两重的野生甲鱼,炖了一碗浓稠可口的汤。当我端着热气腾腾的甲鱼汤送到老人面前时,他竟老泪纵横,连连推脱,说这东西太贵,咽不下……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道歉之类的话语。
其实,在我眼里公婆即父母。父母疼爱包容儿女,儿女同样应包容父母。我的母亲走得早,婆婆将我视同己出,疼爱我,呵护我,我也将她视为亲娘,我俩无话不谈。我与婆婆的故事写成了文字,发表在各大报刊。我在婆婆眼里就是个“孝媳”呢。每次回老家,邻居都告诉我一些新鲜事,说我婆婆把我夸得一塌糊涂,还捧出我为他们手工编织的毛衣毛裤,买的衣服、营养品等,捧到东,捧到西,大肆炫耀,夸我好媳妇。我听了无地自容!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够!公婆也是父母,孝敬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对于公公的道歉,我更加羞愧不已。我用热水毛巾给老人家擦了把脸,然后认认真真地问公公:“老爸,您说我还是不是您们的好闺女、好儿媳?”公公连连点头。“那就赶紧趁热把甲鱼汤喝了呀,否则医生知道您不肯加强营养,肯定说我做媳妇的不好啊!”老人破涕为笑,端起汤碗,一饮而尽!我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其实他压根没有错。过去公公的所谓“抠门”,实质是一场误会。你想想看,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且身强力壮的,为何还去“啃老”呢?再说,乡村老人容易吗?这不明摆着是我们自己的错吗?都言百善孝为先,可真正落实到实际行动时就大打折扣。
公公的病日益见好,已像平日能吃上两“二碗”饭了,市医院医生说可以拿一些药在我们单位医务室挂挂水即可,这样省去很多麻烦。天长日久,公公与小区的老人打成一片,玩纸牌,唠唠嗑。当他得知一个多月来,我们为他治病花去近两千块时,老人彻底“疯”了,硬是不吃不喝,闹着要回老家!还说我们不诚实!因为公公治病期间,他几乎每天都要问我们:“今天又花了多少钱?”我们总轻描淡写说:“爸,没几个钱呀!”所以,他只知一共也就几百元钱,有的还可以报销的。他起初也不相信,后来我们找熟人开了“凭据”给他看。公公虽不识几个字,但数字还是认识的。他看了,信。但现在这“巨额数”是人家在市医院工作的儿子告诉他老爸的,其老爸与公公闲谈无意说出,夸我们孝顺。
面对公公的“无理取闹”,我们一边采取“哄骗”手法,佯装答应送他回老家,一边利用儿子与老人的情感,告诉儿子爷爷不肯住我家了,怎么办?不用教唆,儿子自有办法,说爷爷若回老家乡下住,他也同回,不上学了!公公无奈,只好安心住下。后来,公公还告诉我们一个秘密:说他进城来我家,是冲与人打赌而来的。那人对公公说:“老头子,如果你进城能在你老儿子(指我老公)家待三天,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问那人是谁呀,公公始终没告知,直至今日还是“谜”。可有一天,公公忽然不见了,我们四处寻找,找了半天没寻着,这才猜测他很有可能偷偷回乡下去了。我们匆匆赶至泵船一打听,无比熟悉的船主告诉我们说,公公确实已回中王老家了,说不想再拖累我们。
最吃惊的是,我们在多日后翻晒小房间床铺时,竟发现枕席下居然有公公留下的两百元钱,还他时却怎么都不肯要。尽管后来我们用这钱买营养品给他老人家,但心里始终不舒服;最可悲的是,公公回到老家不久,又病倒了。我们三番五次接他去城里住,去继续治疗,他却死活不肯,还说死要死在老家……最痛心的是,在公公逝世后,竟有人告诉我们,说公公到“最后”的时候又想到城里我家……
呜呼,一晃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