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六十年前的暑假生活

第九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

【散文】

六十年前的暑假生活

金明德

连日气温高达38度，体感温度早已超过了40度!

一只圆形飞虫在窗外沿着玻璃上下翻飞，试图飞入室内凉快。

这是一只久违了的黑金色甲壳虫，儿时小伙伴们都称其为“金虫”，是孩子们最喜欢捕捉的昆虫之一；一旦捉到，便用棉线拴住它翅膀内的腰部，然后放飞。金虫拖着长长的棉线飞不远，于是它奋力振翅，同时发出铜质般的“嗡嗡”声，煞是好听。孩子们便比赛谁的金虫飞得远、叫得响，是为一大乐趣……

这个“不速之客”，将我的思绪又带回到六十年前居住在清凉新村时的暑假生活。

那时的清凉新村地处南郊茶山公社的菜地中央，有六幢红砖瓦和圆弧形廊门的二层楼房，四周被弯弯的小河及菜地包围着，是昆虫们的天堂，更是孩子们的乐园。不仅金虫，蜻蜓、蝴蝶、青竹虻（常州话叫“弹雀子”）、蝗虫、天牛、知了、蟋蟀、“油葫芦”（常州话：一种体型如蟋蟀但个大的黑褐色跳虫）等各类昆虫随手可捉。

清晨，我们打开笼子，家禽们扑棱着翅膀欢乐地向着河边飞跑。鸡儿们用双脚在地里刨食，不时还追逐着从草丛里跳出的昆虫，大公鸡时不时地引颈长鸣；鸭子们在河中潜水抓鱼，搅起一团团白色的浪花；大白鹅贪婪地“蚕食”着河边绿油油的青草，直吃到脖子变粗便跳入河中，一面“红掌拨清波”，一面“曲项向天歌”。

好一派夏日清晨的田园音诗画！

我和弟弟带上一只竹编鱼篓，赤脚站在河水里沿着河岸徒手捉虾。但凡发现浅水下有巴掌大的泥洞，伸手往里一扑，准有一对硕大的青虾，一清早就能抓到一两斤活虾，至于多少次被虾头上的尖刺刺痛手掌，就忽略不计了；或天刚亮就到河边钓鱼，两小时便有一两斤野生鲫鱼或大窜条鱼，偶尔还有一两条“昂公”（常州话：黄颡鱼）之类的收获，用于全家改善伙食，其乐融融。

小河对岸（现常州日报社所在地）的菜地里，菜农们一面挥舞着“料勺”（一种在长竹竿头上装个小圆木盆的农具）浇地，一面朝着我们高喊：“新村里的居民们，快过来拔菜哦，小青菜一分钱、茄子2分、番茄4分钱一斤！”大人便派我们提着篮子，走过横架在河上的粗大自来水输送管，到菜地里按照菜农指定的田垄和方法自己采摘。待装满篮子，菜农用吊钩杆秤一称：“青菜8斤，8分”“番茄3斤，一角二分！”那刚从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或包馄饨，或放入一把小虾皮用旺火快速翻炒几下，其清香之扑鼻，其味道之鲜美，现在的菜场里已身价数百倍的外来蔬菜是根本无法比拟的。

喝一碗已经凉透的“元麦糊粥”，或开水泡凉饭就萝卜干的早餐，孩子们在走廊里摆上几张“角排凳”（常州话：方凳），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做暑假作业。

此时，树上的知了们似乎要诚心捣蛋，一只知了“吱——”地一起头，数百只便随声应和；“纺织娘”也不甘示弱，“织呀、织呀”地高声叫唤，在新村的上空奏起了交响乐。我放下书本，捡起一小块砖头朝树冠砸去，知了们刹那间全体静默。可是刚刚坐下，它们又重新闹腾起来。“这些可恶的知了，等我做完作业，非抓住它们不可！”

晌午时分，女孩们开始操持午饭，煮米饭或做“面垒块”之类；冬瓜皮炒辣椒，配以番茄榨菜汤等便是菜肴。男孩们则用两张长凳合拼之，中段两边各横矗一块砖，上架一根细竹条权作界网，在这袖珍的“乒乓台”上打起了乒乓球。午饭后，撤去长凳上的砖和竹条，便是一张“小床”，或在拖干净的砖地上铺一张凉席午睡。

醒来后，孩童们三五成群，带上“救生圈”或篮球，“扑通扑通”跳入“自来水厂河”（现清凉东路马家村南部所在地），打起了水仗。一些成年人，甚至从城里来的人们也加入了游泳大军。整个夏季，整条河中每天下午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把河水都搅浑了，鱼儿们惊慌失措地跳出水面，有时直接撞到人的身上，有时甚至飞上了岸，成了路过者的“馅饼”。“自来水厂河”，那时就是闻名全市的天然游泳场。

从河中上来，我们不顾疲劳，戴上草帽，篮子里装几个空玻璃瓶子，来到庄稼地里捕捉昆虫；或带上镰刀外出割青草。及至傍晚刚回到屋山头，不用召唤，鸡儿们便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跳起来啄我们手中的瓶子：它们知道，瓶子里有它们的佳肴；而小鱼虾和鱼肚肠则喂鸭子；至于鹅和兔子，则用割来的青草伺候，“一碗水端平”呢。

晚饭前我们用凉水把门前的水泥地泼湿，以降暑气。晚餐照例是开水泡饭或元麦糊粥，外加新鲜蔬菜或自力更生得来的美味鱼虾。

晚饭后将家里的木板、竹床和凳子悉数搬出，在门口搭起临时床铺，邻居孩子们也来抢位置。家家户户门窗洞开，从第一幢的门里穿过最后一幢，可看到远处常州化工厂的厂房。大家躺在这露天床板上，摇着手中的芭蕉扇，看着满天星斗，海阔天空地侃“山海经”。那芭蕉扇上通常用圆珠笔写上几句调皮的顺口溜：“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真正要借扇，请过八月半”（用常州话读最有味）。

侃够了倘还无睡意，就到河边的草丛里捉萤火虫。星星点点的萤火同天上的繁星伴随着硕大的月亮，倒映在明镜似的水中，交相辉映，动静结合，美丽极了！

……

如今的暑假里，孩子们全天候躲在空调房间内，做完作业便玩手机或电脑，全然没了我们儿时的生态环境和融入大自然的暑期生活。夜晚，小孙子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盖着空调被，嚷嚷着要爷爷讲故事。于是，爷爷就讲了上述故事，他才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2020年8月15日于龙游河畔

  发表于2020年8月30日《常州日报》“文笔塔”副刊；

                 获评第九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