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又是一年七夕到,蝉鸣蛙鼓的夜晚,走出户外,不觉间抬头,努力寻找那儿时的星空,和那条奶白色的银河,还有对深邃星空永无止尽的遐想。然而城市夜晚的灯火,早就照亮了夜空,星星和银河,只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那时候,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甚至连电灯也没有。酷热的夏季夜晚,一张竹笆床、一顶纱蚊帐、一床棉被单,妈妈带着我和弟弟躲在这清凉世界里。我总是仰卧着,看满眼的繁星,偌大的苍穹仿佛是一幅巨大无比的画布,上面画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有的像一把勺子,有的像一顶皇冠,有的像小狗的头,有的像小猫的尾巴······这些由星子连缀而成的图案令我欣喜愉悦,令我浮想联翩。时隔多年,这样的情景也常常进入我的梦乡。而爸爸则搬了两条长板凳,拼在一起,权当作是临时床铺了。妈妈不紧不慢摇着一叶大蒲扇为我们扇着凉风,低声地和爸爸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们从不跟我讲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因为在那个年代,“爱情”两个字是羞于出口的,即便是美好的神话故事,他们也不会讲给小孩子听,更何况他们自己的爱情故事,因此,这么多年来,每当思及“爱情”这两个字,我从来不曾与自己的父母联系起来过。
然而,仔细想来,四季轮回,时光清浅,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又何尝不是爱情的样子!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妈妈手把锄头,一起一落,一挖一带,一个小土坑就形成了,爸爸紧挨在妈妈的旁边,弯腰一撒,一把豆种便滑落土中。期间的默契,连春风春雨都羡慕不已;秋收期间,妈妈弯腰挥镰,一排排金黄的稻谷整齐地排在地里,爸爸将它们抱上拖拉机,突突突地送到打谷场上,辛勤的汗水换来一季的丰收,相视一笑胜却秋风里的千言万语。耕田耙地、拔秧插秧、扬场翻晒、装袋入库,哪一件事不是爸爸和妈妈合作而成?正如戏中唱道:“你挑水来我浇园。”再辛苦再繁重的农活,有了彼此的照应,有了默契的配合,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甜蜜!这算不算爱情?
农闲时,爸妈总会一起做饭。一个灶下烧火,一个灶上炒菜。尤其是过年前蒸包子的时候,爸爸总是架好火,并且认真掌握火候和时间,什么时候该大火、什么时候该小火、什么时候该把灶膛里的柴火撤出来,他已经烂熟于心了。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就如同妈妈偶尔也会把菜炒得过咸或者过淡,每当此时,两人便会互相取笑一番,仅此而已;寒冬的晴日里,煮一锅热水,轮流帮对方洗头洗澡。没有取暖设备的当年,一个在浴帐里面安心洗澡,一个在外面生火加热,还不断地往里面添热水。我相信这种无声的温暖足以抵御寒冬腊月的一切寒冷!这算不算爱情?
然而,意外来得太突然,爸爸煤气中毒陷入深度昏迷。当爸爸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我们竭尽所能地挽留他,妈妈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候着,我知道爸爸也很努力,因为他终于醒来了!我们以为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可是有一天,他还是对妈妈说:“让我走!““妈妈问:”你一个人要去哪里?“他说,”让我上路!“后来,爸爸再度昏迷,就此长眠不起。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对着爸爸絮叨:“你快起来啊!人家都泡稻种了,每年都是你泡的,我不会弄啊!”“你睡足了吧?怎么不起来啊?你看,孙子来看你了,你还认识不?”妈妈不会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就是希望爸爸能够从床上下来,陪着她一起干农活,一起看着儿孙幸福生活,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之路!然而,爸爸还是走了!我知道他并没有走远,他一定是化作了一颗星子,在我们想念他的时候,他就会静静地微笑着,冲着我们眨眼睛。
今日七夕,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一首诗: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是的,脉脉不得语。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妈妈一夜之间白了头,却最终还是坚强地走出了悲伤,抑或是把最深沉的思念和伤痛藏在了心底,承担起本该由爸爸共同承担的工作。妈妈不肯放弃原先和爸爸一起耕种的田地,在弟弟弟媳还有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又种了十来年的地。那些田地里,有爸爸流过的汗水,有爸爸种下的希望,我相信,还有爸爸的体温和笑语,让妈妈割舍不下!这无声的眷恋,是不是爱情?
由此,我陷入沉思:爱情到底是怎样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诠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表达,但归根结底,爱情是发自心底的爱护和关心,是历久弥坚的信仰和坚持!父母的爱情是默默无语的守护和眷恋,是烟火人间里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