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情人节”
当我拟下这题目时,定有人嗤之一笑。因为,一直以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七夕情人节好像是年轻人浪漫的专利,跟年老的父母无关。然而,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父母每年的七夕节,都过得丰富多彩,有滋有味。
小的时候,每逢七夕,成天“面对黄土、背朝天”而含辛茹苦的父母,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平素爱绷着脸发脾气的父亲,变得特别和善慈爱,脸上总笑盈盈的,仿佛他捡到了一个“欢喜团子”;平素爱唠叨不休的母亲,变得特别温和,特别可爱,说话柔声细语。而在他们脸上,还多了一层闪亮的光泽,二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显得异常和谐、温情、默契,眉眼里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那种让人无比艳羡的美好。这一天,他们总忙里偷闲,做上半篮子巧食。那时没有冰箱,就悬挂在屋梁上的通风处,肚子饿了,我们就踩到板凳上,去拿了吃。
每至七夕晚上,父母都会换上最漂亮的衣服,然后,他们挨坐一起,带领我们这群孩子看牛郎织女星,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天上繁星闪烁,一道白茫茫的银河纵贯南北,银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那颗两旁各有一颗稍暗小星的便是牵牛星,两旁的小星星是牛郎肩挑的两个孩子,对面的那颗就是织女星。讲到鹊桥相会时,常是夜深人静,凉风习习,秋虫在墙角唧唧鸣叫,月亮在絮状云带里穿梭,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不时有露珠“啪嗒、啪嗒”地滴落。母亲便说:“听,这就是牛郎织女相会时,哭出来的泪珠啊。”听着听着,我就犯困睡着了。
一觉醒来,却不见父母亲回屋休息。年幼无知的我,忽然冲出门外哭喊父母……已读初中的大哥连忙阻止了我,他说父母出去有事了。原来,父母亲又去了村头那株古老的大槐树下,那是父亲向母亲第一次吐露心声的地方。当年,16周岁的母亲“背叛”她的地主家庭,光荣入党。20岁时,净身出嫁给革命家庭的父亲。有年七夕,带着好奇心悄悄尾随父母,窥视他们行踪。只见他俩站在大槐树下,彼此对望着,然后像电影里的青年男女手拉着手,呢喃细语。乡村夜空,月色如水,景色迷人。天上的银河清亮,或许,天上的牛郎织女还没有幽会呢,父母已然沉浸在温柔的甜蜜里。自那起,我似懂非懂七夕,觉得父亲母亲就是牛郎织女。
犹记我入学的那年初秋,我放学回来,见屋门上锁。于是,我把书包往门缝里一塞,蹦蹦跳跳来到屋后大田里寻找父母。刚走不远就传来美妙的男女二重唱的歌声:“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循声望去,发现“北大堆”路上,走来无比熟悉的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啊,是父母!
父母风雨同舟37个年头,平时忙于土里刨食养活我们这群嗷嗷待哺的孩子。37年中,除每年“七夕聚”,平时从未见父亲给母亲送过一束鲜花,送过一份礼物,也没有一句甜蜜的话语。相反,有时还看到他们在搞矛……表面看起来父母之间压根不存在什么爱情。1989年春天,我的母亲被查出胃癌晚期,早已长大成人的我,发现父亲像是天塌了,成天心事重重,泪眼婆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那年七夕,病入膏肓的母亲仍拖着病痛的身子,坚决要亲手做巧饼。我私下悄悄问母亲为什么,她告诉我说,当年她与父亲第一次约会就是带着她亲自做的香香甜甜的巧饼,父亲毫不客气,狼吞虎咽,直夸好吃。难怪母亲每次做好巧饼,都是亲自先塞一个到父亲嘴里说:尝尝,怎样?然后才给我们吃。母亲叹了一口气,又说,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做巧饼了,她做了很多很多,并有咸甜两种。可就在那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倔强的父亲背起母亲,消失在雨幕中……他们依然在大槐树下度过最后的“情人节”。
一晃33年。现如今,父亲也去了母亲的世界。今又七夕,我想,天堂里的父母定会过个浪漫的情人节。
作者:戚思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