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鄤:许中丞[1]抚晋集序 —【点逗、注释与今译】
原文:
今士夫相向,动辄攒眉曰“时事做不得”,此言使人不敢不信,又不能不疑。尝考古名臣,不轻议事,亦不轻受事。及其受也,有先资之画,一定而不可易;当其任也,有妙应之略,百变而不可穷。其极论第曰,成败利钝非能逆覩而已,而未尝言事之必无成而无利也。有能深知而任之者,必功成晏如。
居常持此论,惟定于许公韪予言。故受抚任于流贼披猖、三晋残破之时,请便宜诸疏皆有成画,身历行间,亲冒矢石,指授方略,动中机宜,所至略定。而忌成者媢[2]之,遂不终局而归。定于则野服角巾,萧然云外。或告以晋事之不可为者,定于曰:“非也。以圣天子威灵,奚有于幺麽[3]小丑,更假我数时,当尽芟以报明主。吾虽不终局,后我者无改吾壁垒,贼可平。贼平,何必言功。功成,何必出自我也。”
呜呼!岂非古名臣之用心欤!本朝承平功业,莫如王文成[4]。当其时,杨文忠[5]在政府,王恭襄[6]在中枢也。恭襄与文成不相习,而得其疏必焚香手读之。文忠与恭襄极相左,至信任文成不约而契,盖皆不肯以“做不得”三字误时事,故文成得成其任事之功。嗟乎!任事者岂患无其人哉!
注释:
[1] 许中丞:许鼎臣,字尔镃,号定于,明代武进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崇祯初年任山西巡抚,负责剿灭农民军事务。后被弹劾,削职归。因任巡抚,故称“中丞”。他任山西巡抚仅十个月,却有奏疏有八十余篇,合编为《许中丞抚晋集》。
[2]媢:读mào,嫉妒。
[3]幺麽:读yāo mó,微不足道之意。
[4]王文成: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浙江余姚人,明弘治十二年进士。任职南赣巡抚时剿灭宁王朱宸濠之乱,因军功封新建伯。谥号“文成”。王阳明集思想家、文学家、教育家、军事家于一身,是明代“心学”的创始人。
[5]杨文忠:杨廷和,字介夫,号石斋,四川新都人,明成化十四年进士,正德七年起任首辅。谥号“文忠”。
[6]王恭襄:王琼,字德华,号晋溪,山西太原人。明成化二十年进士,正德十年到十五年执掌兵部,谥号“恭襄”。
今译:
现今士大夫相对谈论,常常皱眉说,“时事做不得”。这话使人不敢不相信,又不能不怀疑。我曾经考察古代的名臣,他们不轻易议事,也不轻易接受任职。他一旦接受任务,必定是预先有了筹划,方略确定以后就不会轻易更改。在他任职期间,具有应变的方略,百变之妙而没有穷尽。他最重要的观点只是说,成败利钝是不能够在预料之中的,但从来没有说过做事必定无功无利而返。能够透彻了解这些道理的人,办事必定会取得成功,而且轻松自如。
我平常总是坚持这样的论点,只有许公定于赞同我的话。所以他在流寇猖獗、三晋残破的时候,接受了巡抚的任命。请求便宜行事的诸多奏疏,都有具体的谋划。他身在行伍之间,亲冒刀剑矢石,指示给部下的方略,都符合军事行动的道理,所到之处初步平定。妒忌的人恨他、(弹劾他),于是他未能结束平乱就被迫解甲而归了。定于身穿野服,头戴方巾,悠闲地如身处世外。有的人告诉他说,山西的事情不可能有所作为了。定于说:“不对。仰仗圣天子的威灵,对付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丑,再给我一点时间,自然会全部消灭他们,以报答圣明的主上。我虽然没有能够终局,但是只要继任者不改变我的方略,流寇就可以平定。流寇平定了,又何必称功?功劳有成,又何必自我而出呢?”
哎啊!这难道不是古代名臣一样的用心吗!本朝太平盛世时的功业,没有超过王阳明的。当时,杨文忠公在政府,王恭襄公在中枢。王恭襄公和王阳明不熟悉,然而拿到他的奏疏必定焚香仔细阅读。杨公和王公处理政务意见往往相左,而他们信任王阳明却不约而同,都不肯以“做不得”三个字耽误国家事,所以王阳明能够实现任事之功。啊!在上位者,又何必担心没有做事的人呢!
清凉黄昏按:
许鼎臣,明末常州武进马迹山(今属于无锡)人,《光绪武进阳湖县志》卷二十二有他的“传”。《县志》列举了他在山西巡抚任上所取得了战绩和政绩,较详细地记述了他被弹劾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治军理政的失误,而是因为他的正直,坚持原则,因而得罪了某些官员和监军太监,被弹劾革职。
郑鄤在文章中首先重申他个人的观点:事在人为,千万不可以“时事做不得”耽误国家大事。这方面,他和许鼎臣是志同道合者。
接着他列举了许鼎臣的政治作为和被罢免后的心态,称赞他的高风亮节。
最后郑鄤以王阳明为例,说明在具体战场指挥的官员,需要得到中枢的有力支持才能取得成功。很遗憾,许鼎臣有了施展抱负的机遇,却被迫半途而废。
所以郑鄤为之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