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四月己亥,唐高宗李治的第二位太子李弘病逝于合璧宫,一个月后,唐高宗下诏追封李弘为皇帝,谥曰“孝敬”。
也许是唐高宗在追封孝敬皇帝的亲笔诏书写得颇为煽情,也许是父亲将儿子追封为皇帝比较罕见,所以不少人都觉得唐高宗对李弘这个儿子一定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才会有这般惊世之举——事实果真如此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么唐高宗到底为什么要追封李弘为孝敬皇帝呢?其实答案已经在史书中写着了,就看读者够不够细心。
根据《旧唐书·高宗本纪》的记载,上元二年正月甲寅,天象出现了“荧惑犯房”的不祥之兆。为什么说是不祥之兆呢?因为根据占卜的结果显示,“荧惑犯房”意味着帝王有驾崩的危险。紧接着三月甲寅,“日色如赭”,天象再次出现了异变。
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不祥之兆,唐高宗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得不有所提防,于是先后做出了以下两个举动:
先是试图禅位给武后,再是追封李弘为皇帝。
唐高宗想让武后摄政的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就是被大臣们劝阻了。于武后而言,是有惊无险地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趟,但对唐高宗来说,武后不能为他挡灾显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所幸的是就在天象有异后没过多久,太子李弘就病死了,唐高宗直接下诏将李弘追封为皇帝——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一来顺应天象,为自己挡灾,二来还能表演一番父子情深。
也许很多现代人不太能理解古代皇帝为何会对天象如此紧张,甚至会觉得这种封建迷信的行为十分荒唐可笑,然而在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里,这种天象的异变一直为统治阶级所忌惮。
最典型的就是北魏神龟元年发生了月食,胡太后唯恐这预示着自己会遭遇不测,当即下令处死皇太后高英,用她来为自己挡灾。所以上元二年天象连连有异,唐高宗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最终采取追封儿子为帝的方式来化解这一次的危机也就不足为奇了。
至于李弘死后,唐高宗又是老泪纵横地亲自写哀册文,又是痛心疾首地说什么“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不知情的后人看了,只觉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真是催人泪下。
然而揭破看似风光的表面文章,事实总是那么残酷无情。但凡唐高宗追封诏书中说的“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这句话有三分真心,都不至于出现下面的场景:
李弘还没病重,唐高宗就不许他上朝议政,并让沛王李贤分掉他处理朝政的部分权利,以至于李弘无所事事被大臣批评;
李弘的岳父裴居道在唐高宗活着时没有晋封,直到武后临朝,才因为女儿是太子妃的缘故被提拔为内史纳言;
李弘刚在合璧宫病逝,唐高宗当天就起驾离开合璧宫去了洛阳。
更有甚者,李弘不幸病逝后因为无子而香火断绝,唐高宗对此是毫无表示,直到他驾崩后武后临朝称制了,这才给自己的长子过继了一个皇子继承香火。
所以唐高宗所谓的爱子情深到底有几分真,还是那句话,别看广告看疗效。唐高宗说的漂亮话再多,都不如武后一个过继的举动来得实在。
就更别一个劲地抱着李弘被唐高宗追封为皇帝这种事情吹嘘了,这种父亲追封儿子的事例虽然少见,但不等于没有,更不等于唐高宗的这个举动是前无古人的行为。事实上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过父亲追尊儿子为国君的先例了。
《史记·秦本纪》:
四十八年,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
秦文公的太子还没即位就病逝了,于是被父亲追尊为竫公(又作靖公)。
虽然这位倒霉太子连个名字都没能在历史上留下,不过秦文公对这个儿子还是比较在乎的,不仅赐谥,还追尊为了“公”。
毕竟在秦始皇之前,中国的历史上是没有“皇帝”这个概念的,各诸侯国的国君都是按照公侯的爵位称呼。所以秦文公将太子追尊为竫公,实际上就是将这个儿子追封了秦国的国君。
《七国考》:
太子谥
竫【文公太子谥竫公】夷【哀公太子谥夷】昭【怀公太子谥昭】悼【昭襄太子谥悼 杜佑曰周制士冠礼云天子之元子士也士无谥故知太子无谥王圻曰太子无所施行不得设谥】
从《七国考》的记载中也可以看出来,这种国君追封太子的事例在春秋战国时期屡见不鲜,只不过大多数国君就是直接赐个谥号,并不会再追尊为公、侯,只有秦文公给自己的儿子开了先例,让这个历史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秦国太子,在身后享受了历史上第一位被父亲追尊为国君的哀荣。
所以顾炎武才会在《日知录》里面总结:
古人主但有追尊其父兄,无尊其子弟者,唯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唐代宗追谥其弟故齐王倓为承天皇帝。
由此可见,唐高宗将李弘追封为帝与其说是出于一片爱子情深,不如说是一举两得,既展现了自己悼念儿子的悲伤,又挡去了天象预示的灾祸。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李弘谥号“孝敬”,即慈惠爱亲曰“孝”,死不忘君曰“敬”——即便已经身死魂灭了,李弘都要还为父亲挡去天象所预示的灾祸,可不就是慈惠爱亲、死不忘君么!
至于李弘的死,到底是病死还是谣传的被武后毒死,其实真相很简单。试想武后若真有把持朝政的心思,那么于她而言,是一个病歪歪的儿子好控制,还是一个健康强壮的儿子好控制?答案不言而喻,只是有些阴谋论者不愿意承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