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李贞,唐太宗李世民第八子,生母燕德妃。
燕氏的祖父燕荣是隋朝著名的酷吏,为人贪暴淫纵,被隋文帝赐死。也正因为祖父燕荣为人“虐毒”的缘故,燕氏自幼被母亲杨氏严格教导要学会温恭谦让,以养成身为贵族该有的闺范。
燕氏于武德四年选入秦王府,贞观元年册拜贤妃。由于燕氏的墓志上收录册封贤妃的诏书,于是有望文生义的人,硬是从诏书中抠出了“情深惟旧”四个字,一口咬定这是唐太宗宠爱燕氏的证据。
殊不知册封诏书本身的性质,就决定了行文必然充满了夸赞褒美之词。再看“惟旧”二字,意为旧属,“情深惟旧”的含义与某些人自行脑补的唐太宗对燕氏一往情深毫无关系,而是说燕氏在武德四年就进秦王府伺候了,资历较老,所以需要按制给她一个名分。
事实上“情深惟旧”一词从来不是男女爱情的代名词,仔细翻阅史书就会知道,皇帝和大臣之间也经常会用到“情深惟旧”这样的字眼。比如沈约在梁武帝潜龙之时就追随左右,梁武帝念其是老部下,所以对他“情深惟旧”;比如王美畅历经唐高宗、武则天两朝,兢兢业业数十年,病逝后武则天表示“情深念旧”,好好悼念了一番。由此可见,“情深惟旧”的意思根本与男女情爱无关,不过是指资历深。
作为佐证,贞观十八年齐王李佑因为谋反赐死后,生母阴妃也遭到连坐被废,四妃之位有了空缺,燕氏这才得以从贤妃进位德妃。而燕氏晋封德妃的诏书中,也再次强调了她是秦王府旧人的这项优势:“夙陪巾栉,早侍宫闱”。
正因为“情深惟旧”四个字本质只是诏书里的客套话,无法改写燕氏无宠于唐太宗的事实,所以等到燕氏有机会生下第一个儿子李贞时,距离她进府伺候唐太宗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时间。而燕氏在生下次子李嚣后,之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就再也没生育过。
燕氏的长子李贞可以说是唐太宗比较有才干的皇子之一,但唐太宗并没有因此对这个儿子有任何的偏爱之处,既没有到了年纪不让他之藩,也没有因为李贞才华出众而给予特别的关注。次子李嚣早夭,夭折后不过20天,唐太宗就在九成宫和大臣们举办了宴会,丝毫没有顾及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燕氏。而李贞、李嚣两兄弟会遭到父亲唐太宗的如此冷遇,正是其母燕氏一生无宠的真实写照。
唐高宗登基后,燕妃母以子贵,按例册封为越国太妃。麟德年间唐高宗举行封禅大典,最初唐高宗打算祭天时由自己初献、徐王李元礼亚献、刘祥道终献;祭地时以武后为亚献,纪国太妃韦珪为终献。不过遗憾的是还没到达泰山,韦珪就病逝了,所以祭地那天的终献最后由地位仅次于纪国太妃的燕妃负责。对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注》中记载道:“燕氏,越王贞之母,盖太宗妃嫔此时唯燕氏在也。”
据此可知,燕妃之所以有资格在祭地时终献,与现代人所以为的她和武后是表姐妹无关,而是燕妃再次沾了资历深的光。
咸亨元年武后的母亲荣国夫人病逝,唐高宗下诏要求文武九品以上官员以及外命妇全部来给杨氏奔丧,身为越国太妃的燕妃也不例外。于是在双目失明行动严重不便的情况下,燕妃不得不千里迢迢奉诏赶来东都洛阳,结果不幸病倒在半路上。唐高宗按照惯例派人前来给她看病,而燕妃哪怕身染重疾,在面对皇帝派来的使者时也保持了一贯恭敬的态度,坚持叩谢行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在将近一年的养病时间里,燕妃并非一直都命悬一线,然而就算病情有所好转了,燕妃也只能待在驿站里不敢随意走动,哪怕她所在的郑州距离洛阳仅有270里。因为唐高宗和武后都想不起来要让她回京或回儿子的封地好好养病,所以不敢随意行动的燕妃最后就这么客死异乡。
虽然燕妃病逝后,唐高宗与武后也好好封赏了一番,但随着武后临朝称制,李贞待遇也很一般,不过是和一群皇叔兄弟一起受到加封,而且李贞作为唐太宗的第八子只封为太子太傅,反而比第十子李慎的太子太师级别要低。
甚至武则天在唐高宗驾崩五年后开始对付李唐宗室时,第一个下手的就是这位表姐的儿子——不知道燕妃在天之灵,会对她花了半生精力小心翼翼奉承讨好的表妹做何感想?
接下来具体说说越王李贞。李贞是燕妃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自从次子李嚣夭折后,燕妃便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扑在了长子身上,所以效果也是清晰可见的。根据史书记载,李贞少善骑射,对文史也颇有涉猎,当时的人将他与纪王李慎并称为“纪越”。
但美中不足的是,燕妃一向端肃恭谨的行事风范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儿子,因为李贞十分容易听信他人的谗言,经常呵斥贬责正直的官员,甚至还纵容自己的仆人侵掠百姓,由此招来了人们的鄙夷之情。
唐高宗驾崩五年后,武后利用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为了安抚李唐宗室,各种高官厚禄地封赏了一番,但李贞仍与韩王李元嘉等人密谋反武。恰逢武后将要前往明堂举行大享礼,李元嘉便写信告诉李贞:“大享之际,武后一定会让人密告我们谋反,然后借机处死我们,我们李家子孙将在劫难逃。”李元嘉的儿子李撰也伪造了一封唐睿宗的文书给李贞的儿子李冲,文书中以皇帝的口吻声称:“朕已被幽禁,请诸位皇叔前来相救。”
不过有意思的是,明明推翻武后一事是韩王李元嘉父子最先挑拨起来的,但最后只有李贞父子出兵,其他共谋的,尤其是李元嘉父子这对首谋,没一个接应他们。
李贞起兵不久后就听到了儿子李冲兵败的消息,害怕之下想要收兵请罪,这时上蔡县令傅延庆招募到了两千余名勇士,李贞这才重新鼓起了起兵抗敌的勇气。但李贞临时任命的那些官员都是被他所胁迫的,根本毫无斗志,惟有汝阳县丞裴守德是与他一条心。事实上也正因为裴守德骁勇善战,所以李贞早在起事之前便将女儿良乡县主许配给他为妻,将他视为心腹,并委以重任。
等到武后派出了十万平叛大军后,李贞等人便开始一路溃败,李贞大惧之下闭门自守,最后喝下毒药而死,裴守德和良乡县主也双双自缢。
李贞父子虽然身死,但武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不仅下令将李贞和其子李冲的首级砍下来,还送到洛阳枭首示众。李贞的另外三个儿子要么是因为连坐被杀,要么是流放岭南没多久后就死了,无一幸免于难。
乍一看,武后枭首示众的举动有些残忍,但其实也是有着无奈之处。毕竟李贞此次起兵表面上是为了防止她对李唐宗室的迫害,但武后若是真的被赶下了台,李贞这些辈分极高的宗室亲王自然不可能继续为两个年纪轻轻的皇侄做牛做马。届时,唐中宗、唐睿宗二人不仅皇位不保,性命也难保,所以日后李唐复辟后,无论是唐中宗还是唐睿宗,都没有原谅李贞父子这种等同谋反的行为。
只不过唐中宗没追封李贞父子,还可以借口是上官婉儿等人弄权的原因,唐睿宗则干脆闭口不提追封李贞父子一事,而唐玄宗虽然口口声声说李贞是冤枉的要为他洗刷冤屈,却不去召回李贞的嫡系子孙继承越王的爵位,而是将与这一支毫不相干的夔国公李琳(许王李素节之子)封为嗣越王。
不幸的是,李琳没多久就病死了,唐玄宗宁可直接将越国国除,也不让李贞还活着的后嗣回来继承王位,可谓是将这一支彻底无视了下去。
再对比李元嘉父子,虽然李元嘉最终还是因为这次反武行动丢了性命,但李元嘉的第五子李讷在唐中宗年间就继承回了嗣韩王的爵位,唐玄宗时,李讷的儿子李叔璇继续稳稳当当地将嗣韩王的爵位继承下去。与此相比,李贞这只出头鸟,更加显得无比悲情。
不过李贞本人和四个儿子固然都死于垂拱年间,但他还是有其他儿子和后代的,只是直到唐文宗之前,唐朝的历代皇帝就任由李贞这一支接连几代人流放岭南,漂泊无依,也没下诏赦免他们。
唐文宗时,已经63岁高龄的李玄贞(李贞的玄孙女)为了让自己的祖先们能够入土为安,靠着别人的接济,不远万里,一路跋山涉水回到了京城。李贞的后人这才在事隔一百多年后,终于得到了李唐皇室的正视与安置,重新回到李唐皇室的族谱上。
尤其值得令人玩味的是,在允许李玄贞归葬四位先祖的诏书中,有这样两句话:
“行路犹或嗟称,朝廷固须恤助。”
可见李玄贞不远万里护送四位祖先归葬京城的行为,引起了百姓间不小的反应。这样孝节卓然的举动,连路人都十分感慨,而作为朝廷,当然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换言之,如果李玄贞的行为没有引得“行路犹或嗟称”,那么朝廷是不是就“不须恤助”了?
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从唐玄宗到唐文宗这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朝廷对李贞这一支漠视得如此彻底的态度,不正已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