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奶奶这年八十二岁,不小心摔了一跤,造成骨折,从此必须拄着拐行走了,二伯提出奶奶以后就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住。
当父亲知道奶奶以后也会和我们一起住时,竟然高兴的抹了泪,我们家当时就三间瓦房,我和哥哥也十多岁了,父亲就和母亲张罗着再盖两间屋,1983年的七月一日,父亲和哥哥早早起床,拖了板车,开开心心的接奶奶来我家,可是奶奶却很不情愿,父亲和哥哥说了半天好话,奶奶仍然坐在和二伯一起住的房间,不肯离开。
奶奶的不情愿,又因为什么?
父亲刚呱呱落地时,恰逢日本人到村上来了,父亲哇哇地哭,奶奶用手捂住他的小嘴,那小日本要闯进来,这女人和孩子说不定都会死在刺刀下,而族里的三奶奶则让奶奶干脆把父亲弄死算了,你生了个野猫头,按以前的旧俗你都是要捆上沉塘的,不过这孩子长得倒也是好看的,奶奶说:“就是啊,多漂亮的孩子啊!”奶奶最后还是没忍心,就这样,父亲算是逃过了一劫。
奶奶是村上吕家大户的媳妇,奶奶在四十多岁时守寡了,其他的孩子也在二十天里,一下没了四个,甚至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姑姑,那一场瘟疫可能只是现在的痢疾,最后只剩下七岁的大伯,三岁的二伯,没有男人的日子,困难可想而知,那时我的爷爷是金坛来的长工,三十多岁还未娶妻,奶奶一时为生活所迫,跟了爷爷,并在四十五岁时生下了我的父亲。
父亲童年的不幸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奶奶虽然也请先生为父亲取了正名,然而毕竟是杂姓,村里人都喊他野猫,有时就是猫了,而小时候的父亲却并不懂得,每年吕家族里都要办公堂酒,全村的吕姓都要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那一年,当看见两个哥哥跟着去吃公堂酒时,尽管奶奶一再叮嘱他不要去,可经不起诱惑,他还是偷偷钻了进去,刚进门里,就让族里的大爷扔了块砖头过来:“你个野猫头,滚-滚-滚!”后面是一齐的喝斥“野猫头,滚-滚-滚”父亲吓得大哭着跑了。从此父亲才懂得自己是要比村上人低贱一些的,父亲也才有点明白,什么是野猫头。
爷爷和奶奶并没有一直相处,在父亲十岁左右时,根本不需要什么离婚,而土改分田分地也可多分一份,就如现在假离婚,最后假戏却成了真。奶奶或许从一开始就和爷爷没有感情,虽然爷爷来奶奶家闹了许多次,可奶奶还是没有接纳他,爷爷后来就酗酒。
父亲九岁时,只读了一年书,就让爷爷送去做小长工了,每年按二担半稻子的折价,去镇上人家放牛,也吃住在人家了,虽然是放牛,可是还要帮着做家务,洗锅烧火扒灰等。
父亲放牛挣来了几个铜钱,也让爷爷买了酒喝,父亲一年四季就这样和牛睡在一起,夏天和牛一起被牛蚊子叮着,冬天睡的床也是和牛一样,是铺在地上的干稻草。
放牛到第三年时,主人家的孩子病了,让他倒中药罐,也没人吩咐他把那中药渣倒哪里,父亲就把药渣倒进了露天的粪池里,最后那女娃还是没保住命,死了,主人把父亲找来问药你都是倒哪里的,父亲老实回答着,结果是被猛抽了三个大嘴巴,按农村的风俗,中药渣是要倒在三叉路口的,让人踩后身体才能好的快,而粪池虽臭却被奉为有神灵的地方,女娃的死因此也归咎在了父亲的身上,她仿佛不是因病而死,而是父亲害死的了,因为首先是父亲触犯了神灵!要不也是坏了人家的风水!那女娃竟然也要父亲一个人挑了去野坟地里埋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那冰天雪地里去埋一个四五岁的死孩子,北风呼呼地刮着,父亲一边呜呜地哭着,一个人在那乱坟岗上刨那坑,再把那死女娃平放在坑里,又一点点地盖上泥土,如今想来是多么的残忍啊!
放牛期间,父亲难忘的是他在农历腊八回家过年时,爷爷算是为他在泥糊的独眼灶熬了腊八粥,只是些青菜叶子吧,父亲吃着嚼着,爹爹,这里有芋头啊,没有啊!父亲又觉口味不对,竟然是没洗干净的大便还沾在煮熟的菜叶上。
而在奶奶身边的父亲的二哥,却一直读书到初中。
这样的日子,父亲也只是过了五年,在他十五岁时,正在为队里放牛,村上的赵主任过来对他说:“猫,你爹爹死了。”早上走时还好好的,父亲一路哭着跑回家,59年啊,我那邋遢的爷爷活活饿死了!奶奶那天还是来了,除为爷爷欠下一口棺材外,她最后还为爷爷准备了一碗倒头饭(放在棺材边供桌上,最后给自己的儿子吃的),但这一碗饭最后父亲也没有吃到,那时人的愿望就是说哪天能吃饱饭,就是死也瞑目了,可是那一碗倒头饭还是让寿林伢抢着吃了父亲当时就向他扔过去一块大砖头,可是还是没有击中他,他跑得太快了。
爷爷因为是村上的杂姓,也不能葬在村上的祖坟上,虽然他也算是养大了吕姓的子孙,在那荒坟地上,我的大伯扁担随意一扔,落地,就是爷爷棺材的座落位置了。
从此我的父亲成了不是孤儿的孤儿,直到十七岁时,奶奶把父亲接回了家,而此时的父亲也是个壮劳力了。
奶奶不情愿来我们家,一方面是她认为一直是吕家的媳妇,她和我的亲爷爷只是露水夫妻,只是因为为生存,为养大两个孩子,她并没有跨出吕家的大门,和二伯的家才是她的家,另外对父亲也有更多的愧疚吧。
父亲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生养了我,我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年纪大了老了,我就要养她孝顺她,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