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鄤的真实故事(新编):10. 朝房对话温体仁
郑鄤从常州出发进京,到他被关进刑部监狱,这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主要事件如下:
崇祯八年(1635)八月廿五日,郑鄤从常州出发。
十月十一日,文震孟、傅冠、倪元璐等六人带着食盒到郑鄤在北京的住处,为他接风洗尘,当晚文震孟留宿在郑鄤处。
十月十三日,郑鄤到朝房拜谒温体仁,对于郑鄤的回话,温体仁恼羞成怒。
十一月五日,崇祯帝下旨让文震孟冠带闲住,实际就是免职。文震孟在日记中慨叹温体仁的手法:“一箭双雕,奇哉,神哉,妙哉,捷矣!”
十一月八日,温体仁密疏弹劾郑鄤“惑父披剃”“迫父杖母”。
十一月十一日,郑鄤被下刑部监狱。
在短短的二十天时间内,温体仁借用吏部尚书谢升弹劾给事中许誉卿的机会,首先把许誉卿削职为民,然后使得文震孟、何象冈两个大学士被罢免。文震孟说的一箭双雕,就是这两件事。
但是温体仁接下来还有第三步,弹劾郑鄤,把他投入监狱。
郑鄤在《天山自叙年谱》中,详细地记录了他和温体仁在朝房对话的内容。所以后世论郑鄤者,往往认为朝房对话是郑鄤祸发的起端,这次对话促使温体仁下了剪除郑鄤的决心。例如清代沈德潜在《书郑鄤狱始末》中就说到,经过朝房对话,温体仁感到郑鄤“锋芒如刄,必纠弹我,动摇我相位”,所以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是笔者还有其他所见,所以这一篇想陈述一些看法。
先看一下郑鄤对温体仁说了哪些话。这里不引用郑鄤的全部话语,只是概括郑鄤说了哪几点看法,然后说说郑鄤的这些看法形成于何时,以及为什么会对温体仁说这些看法。
郑鄤对温体仁回话的内容,大致可以归纳成以下四点:
1 南方的清议说“有君无臣”。(温体仁问:南边清议如何?)
2 天下没有做不得的事情,“做不得”三字,不知道耽误了多少国家事。老先生(郑鄤对温体仁的称呼)您为什么也这样说呢?(温体仁说:天下事做不得。)
3 当前国家迫切需要做的是防边和荡寇这两件事。(温体仁说:你让我做哪些事好呢?)
4 天下不是没有人才,而是要有能够用人的人去发掘人才。对人才不求全责备,用其所长,一二分人才甚至能发挥七八分作用。(温体仁说:当今天下绝对缺乏人才了。)
5 现在朝堂之上,只说募兵而不说练兵,只说用将而不说选将。老先生您要把能够练兵的人派去带兵,把能够选将的人提拔到中枢任职。(温体仁说:防边和荡寇如何做起呢?)
郑鄤上述主要观点,最早的在天启二年(1622)会试时已经表述,有的观点在其他场合也多次表述,可以举几个例子说明:
其一,郑鄤在会试的策论中,论述辽东战事时就说了四个“非也”:“只说招募而不说练兵,非也;只说加饷而不说屯田,非也;只说发帑金而不核算用到何处,非也;只说派将带兵而不挑选将才,非也。”郑鄤对温体仁的回话中,则有针对性地说了“练兵”和“选将”两点。
其二,郑鄤在为其同乡、陕西巡抚许鼎臣写的《许中丞抚晋集序》里写道:现今士大夫面对面,动不动就皱着眉头说“时事做不得”,这种言论不能不使人怀疑。本朝王阳明的时候,首辅和兵部尚书都不肯以“做不得”三字耽误国家事,有了他们的支持,所以王阳明能够在战场前线取得胜利。
其三,郑鄤在为南京国子监博士杨以任写的墓志铭里说道:记得和杨公座谈,先扫去“时事不可为”这句话,所以杨公经世都有实际效果。杨以任是江西瑞金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做举人时,为保卫瑞金城做出了贡献,并对于改进地方经济提出了很好的建议。中进士后任南京国子监博士,崇祯六年(1633)他到常州拜访过郑鄤,进行了深入的思想交流。次年去世后,他的侄儿根据其遗嘱,专程来常州请郑鄤撰写墓志铭。
以上两个例子说明郑鄤早就对“做不得”和“时事不可为”等说法深恶痛疾,一有机会就会联系实际事情,宣传、褒扬事在人为的观点。
所以说,郑鄤对温体仁的回话,其实也没有太大的特别之处,只是如实地向温体仁说出自己对时事的看法而已。而且,郑鄤是在温体仁貌似虚心听取意见的态度下才说的。其实温体仁是在试探,这是他的狡诈之处;郑鄤没有虚与委蛇,是他的诚实之处。这既可解释为郑鄤缺乏政治经验,也可以说他狂傲不羁,这就取决于研究者的观察角度了。郑鄤自己的说法则是:我看到流寇越来越猖獗,边疆的烽火越来越炽烈,担心国家事情,因而感怀发愤,往往“信口信心,狂直无讳”。
谈话者的身份相差悬殊,温体仁是官居一品的当朝首辅,而郑鄤只是一个尚未恢复官职的庶吉士。从世俗的观点来看,郑鄤理所当然毕恭毕敬地聆听教诲,哪可以高谈阔论?可是郑鄤不是这样的世俗之人。
至于说到南方的清议,实际是继东林之后的复社,代表着当时江浙一带读书人的舆论倾向,有时对朝廷施政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崇祯中期,士大夫对崇祯帝还没有完全失望,仍然希望他成为一个中兴之主,而对内阁的所作所为已经相当不满。崇祯八年(1635)正月半元宵节,朱元璋的龙兴之地凤阳被农民军攻占,一些言官把主要责任归咎于温体仁,对他进行弹劾。所以郑鄤说的所谓“有君无臣”是实情,但是这让温体仁感到很没有面子,下不了台。谈话从话不投机的气氛开始,到温体仁的极端恼怒而结束,他说道:你和文震孟一道担任国家事罢!我早就想退休了!
笔者认为,即使没有朝房对话,温体仁也是不会轻易放过郑鄤的。
其一,文震孟和温体仁属于两个对立的政治系统,前者是东林党人,后者是阉党余逆。温体仁既然排斥了文震孟,当然不会允许文震孟的铁杆盟友郑鄤有立足之地。
其二,郑鄤经过天启二年(1622)上《谏留中疏》,已经具有一定的政治影响力。黄道周在为郑鄤写的墓志铭中说:“峚阳到北京补官,天下人都想看到他的丰采,文震孟则亲自到城外迎接他,许多官员去看望他和他讨论国事。峚阳的名声日益增高,而对他的诽谤也就接着而来。”黄道周写出了郑鄤处境,他处在了危险的风口浪尖之上。
其三,温体仁已经掌握了可以用来攻击郑鄤的重磅炸弹,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引爆。其实这事不是郑鄤个人的事情,而是他父母之间的事情,温体仁根据道听途说,把它罗织为郑鄤“迫父杖母”的罪状。更何况提供这一传闻的也是一个重量级人物,他是温体仁的同事,已经退休的内阁大学士吴宗达。这颗炸弹对郑鄤的杀伤力非常之大,而且又十分地出人意料,因为这是近三十年前的传闻而已。
所以笔者认为温体仁弹劾郑鄤是计划中的事情,只要文震孟一下台,厄运随时就会降落到郑鄤头上。而朝房对话是郑鄤亲自记录,内容又十分详细,所以受到了最多的关注。而笔者除此以外,却愿意做更多、更详细的研讨。
笔者最后要说的是,温体仁除了惯用揭人隐私的手法来打击对手之外,对郑鄤之事又开了一个恶劣先例,以首辅的身份出面弹劾一个庶吉士。我想他也有他的难处,因为这是捕风捉影之事,近三十年前之事,闺房内之事,总之是无法核实之事,没有人愿意来为他背锅,所以温体仁只得赤膊上阵,亲自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