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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恩师沙曼翁

羿耿庵 最后编辑于 2022-05-11 1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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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目中,恩师沙曼翁首先是一位典型的中国传统文化人,老人家精擅书法和金石艺术,数十载溯源探求,挥毫纵笔,最终成就吴门曼翁家法,成为书坛一代大家。他的艺术创造和学养风范始终激励着后学,不断探索和传承古代经典书法,也是恩师一生坚守并为之倾力之所在。

受家父影响,我从小耳濡目染,喜欢写写画画。1979年初春,我以优异成绩考入常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开始了专业书法研究和临创工作。当时有老师专门指导,但自己总不得学书要领,在最迷茫的时候,曼翁师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老朋友、花鸟画家戴元俊亲自把我引荐给了曼翁师,从此开启了我的学书新历程。

那是1981年初夏的一天,我诚惶诚恐地怀揣一大卷书法习作和戴元俊的推荐手札,一早坐上绿皮火车专程前往苏州,拜访心仪已久的沙曼翁先生。沙老性喜清静闲逸,虽负盛名,却很少参加一般性社交活动,得暇总喜欢在家侍弄花草、品茗读书、挥毫创作,基本不接待不速之客,可对我这个年轻学子却尤为热情。我到沙老府上时已是午饭时分,听说是好友戴老介绍来的,沙老非常高兴地接待了我。沙老的住房很普通,也较小,墙上还张挂着他自书的《润格》,给我的印象很深,因为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极为少见的。沙老精神矍铄,带一副宽边眼镜,目光炯炯,面带微笑,十分和蔼可亲。当天我带的习作中有临《散氏盘》、汉简、汉碑的,也有拟汉简、汉碑和唐楷创作的条幅,水平还很稚嫩,篆刻更是刚刚起步。沙老看见我随身带了一大卷书法作业,风趣地说:“侬带了铺盖来啦。”他的幽默一下子打消了我的拘谨,他一一细看了习作后,带着十分浓重的苏州口音笑呵呵地说:“侬写格字还是有一定功力的,路子也比较正的,但字还有些呆板,用笔要灵活,用墨也要讲虚实变化。”点评完,让我留下来和其家人一起吃午饭。饭后我怕耽误他老人家午休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还站在门口一再叮嘱我,要我常来苏州走走。

自初次见面后,我便少则几周、多则数月,常常在工作之余及节假日前往苏州拜访恩师并请教。师母见我去,总是热情地招呼我进书房并为我沏茶,恩师也总是放下手中的艺事给我指点习作。有时去得早,还能赶上陪他到沧浪亭喝早茶,到古吴书店购帖、读帖,或在书房看他如何作书治印。下午离开时,总是买了点心让我吃了再走。当时家贫,恩师不嫌弃我,还送我碑帖如《拟山园帖》、米芾《方圆庵记》、邓散木《石鼓文》;还让我学习如何品味虞山绿茶、感受茶文化……就这样,“十全街一人弄”这个以往少有书法人知晓的小巷,我一走就是三十年,与曼翁师结下了终生难忘的师生情缘。

上世纪90年代后,恩师的书房从大厅搬入了庭院后的小房子内,庭前种满了各种花草,左右两边各植一株高大的芭蕉树,因此,恩师命名书斋为“听蕉轩”,庭院虽小,但鸟语花香。平时恩师除了去古吴书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和院子里度过的。有时浇花,我就陪着他在院子里说说话。在这里,他常与我谈起他的一些往事。他说1939年,“江南第一书家”萧蜕庵看到他展出的一幅篆书作品后觉得他很有前途,就让人告诉沙曼翁见一见。后来恩师拜萧蜕庵为师,开始系统地学习籀、篆、隶、分各体书法及中国文字学。以后的几十年,恩师一直陪伴在萧蜕庵身边,直至其过世。日寇侵华期间,恩师正在浒墅关附近的一个单位工作,过城门时为了不脱帽向日军行礼,冬天从来都不戴帽子,尽显中国文人风骨。1958年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嘉定劳动,生活艰苦,昔日的爱好成为唯一的寄托。无数个孤月清灯的夜晚,他坐在小凳子上悄悄地在低矮的床前写字,或坐在门槛上以凳代桌写字、篆刻。他说:“我的爱好救了我的命,因为我有爱好,精神有寄托,所以没有自杀,不死就是胜利。”不管是烽火连天的战乱,还是蒙冤受屈的苦难岁月,老人家对于艺术的理想始终不渝。

2002年10月14日,师母辞世。当时恩师已经86岁高龄,心情非常不好,吃饭不香,常常思念着师母。每天午饭前,他都要起身穿过院子来书房的外间,向着师母的遗像点香、双手合十拜三拜。此后,恩师大多数时间在家中静养,记忆力也越来越差,经常喜欢睡觉,偶尔也写写字,读书自娱。恩师热爱生活,家中陈设不乏鲜花点缀。我拜入师门后,每逢恩师的生日寿辰,都会带着他喜欢的鲜花前来祝寿。2006年是恩师的90诞辰纪念日,我偕夫人一同前往祝寿。在分享完生日蛋糕后,恩师还不忘留一块给师母享用。他忘了师母已经去世,但是心里却还惦记着,我深深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动。

2010年5月12日,我带着书法作业特地前往恩师府上拜访。当我刚刚跨进门槛,正坐在大堂靠椅上、年届94岁的恩师应声就朝门口看,当看到是我进了门,连连说:“常州良根(注:良根是我的原名)来了……”当看到我从包里拿出一大卷书法习作时,又幽默地说:“哟,良根把铺盖也带来了……”恩师当天兴致很好,不仅边看边评,还翻开我俩25年前的合影,一同回忆并深情叙谈起往事……边上的大女儿惊奇不已:“平日阿爹记忆不是太好,还老是发脾气,基本上不会客,今天良根来了,很是健谈,也一点没讲错。”临别时,恩师还依依不舍地对我说道:“你能否在苏州住三四天,阿好?或住一二天,就住在我屋里,没关系的……”

2011年10月8日,曼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恩师走了,他辞别了朝夕相伴的“听蕉轩”,“一人弄”也成为一个标志性记忆永存在人们的心中。多年前,沈鹏先生曾满怀深情地作诗赞道:“巷深不掩墨花香,春到姑苏细柳长。驻足游人相指点,一人弄里一人藏。”我多少回走在“一人弄”的小道上,这里是我永远魂牵梦萦的地方……(羿耿庵写于北京)



本文发表于《中国艺术报》

巜恩师沙曼翁》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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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ー日为师、终身为父!
    2022-05-11 13:09:47 0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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