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铺盖”拜恩师
背上“铺盖”拜恩师。“铺盖”是书坛大家沙曼翁调侃我的说法,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呢。
那时,我埋头学书,每天临习不辍,但难遇良师提点,进步些微,心中时常若有所失,幸得人称“戴牡丹”的戴元俊画家推荐,而拜在沙翁门下,成为其入室弟子。
记得在1981年初夏的一天,我专程到苏州拜见曼师,但见老人家精神矍铄,戴一副宽边眼镜,目光炯炯,面带微笑,十分和蔼可亲。他见我随身带了一大卷书法作业,幽默地开玩笑说“带铺盖来啦”,让我打消了拘谨。老人家细看着我的每一张习作,笑呵呵地对我说:“侬写格字还是有一定功力的,但字还有些呆板,用笔用墨要讲究灵活、虚实变化的”,此后,我与曼师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师生之谊。
曼师对我学书要求甚严,在入师门之初,便常常教诲说,初学书法便要入正道,不自正入,不能变出。“正入”就是要从临摹古人经典碑帖人手。初期要做到“有古无我”,继则“古中有我”,再则“以我为主,以古为辅”,即不以摹仿古人点画、用笔、结体等形似为满足,而要得古人法书神韵。又有一次,我呈上临写的甲骨文习作,老人家见我用笔有点软,便拿出《甲骨文原拓》启发我:“甲骨文是用刀锲刻的,多直线条,用笔劲挺,转折多方折”,我顿悟,也对甲骨文书法有了新的认识。
1989年新春,我又带上了一大卷精心创作的近作请教曼师,老人家看了我的习作进步较大,心情非常好,沉吟片刻拿起一支小笔当即为我创作了点评之作:“写字与书法本是两回事,前者整齐规矩,大小一律,点划无伪,以为记事实用者也。后者书法乃以神采为上,形则次之。供人欣赏,艺术者也。耿庵老弟书法作品富有神韵,艺术性强,给人以感染力,自非前者,乃属后者。今见耿庵弟近作,题数语以归之,知我者,当不以我为过谀焉⋯⋯”,曼师写毕说“写字与书法有本质的区别,书法要讲究书写功力和艺术神韵”。在曼师启迪下,我花时间上探殷商甲骨、两周金文,下学汉碑分书,直追秦汉碑刻的浑穆之气和金石神韵,逐渐摆脱了以往篆书笔划粗细一律、结构匀称的写法。
曼师倡导“取法乎上”、自出新意。他告诫我:“师古不能泥古,须推陈出新,不然终是书奴”;又举例:“清以前书家大都喜欢用浓墨重墨,随文人画的兴起和人们的审美情趣,书家注意用墨变化,这就是求变呀”,观曼师作书,其用墨也有别于常人,总是先蘸浓墨,再蘸少许清水破之。
腹有诗书气自华。曼师喜爱买书、读书,在其书斋中除文房四宝、花草之外,更多的是书刊,书橱上还亲书字条自勉:“一日不读书,其言无味”。曼师时常让我陪他去人民路上古旧书店选书、买书;在随曼师出游安阳、郑州、徐州、扬州等地时,我也常见其在床头灯下读书,每读到好的字句,曼师还有随即抄录的习惯;记得1995年前后,我对王铎的行草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曼师还专门买了《擬山园帖》送我,对我说:“书法作品中的书卷气息,是才情、学问、人品、气质等内涵素养的体现,只有多读书才能产生”。
1985年以来,我先后在江苏省美术馆、北京中国美术馆、香港科技大学等地举办了近二十次个人书法展,每次展前展后,曼师为我撰写作者简介(前言)、题写展标、作书点评或亲临鼓励,为我的艺术成长付出了很多,应该说,我在书法艺术上的每一点进步,都离不开恩师的教导和帮助!
曼师一心提携后进,其实与“江南第一书家”萧蜕庵师是一脉相承的。曼师曾多次与我谈起他向萧师学艺的一些往事:1939年,萧师看到沙曼翁正在展出中的一幅篆书展品,便主动请展馆负责人引荐,曼师得悉后就专门前往拜访并拜蜕庵先生为师,在以后的岁月里,曼师随萧师系统学习了籀、篆、隶、分等多体书法及文字学, 1949年的一天,萧师还专门为得意弟子沙曼翁(藏砚)作一铭文:“卓尔沙子,是勤是精,铁书浑浑,张我笔军”。曼师说,自己从未敢忘“张我笔军”的师训,即使在打成“右派”,罹难艰困之时,仍不辍艺事。
曼师书法下笔有由,却不为所囿,可说继往开来,开一代新风!上世纪70年代未,著名书法家林散之第一次见到沙曼翁先生书作时便引为知音,为之赋诗备加推崇:“久闻湖上一沙翁,更有珍传秘所从,预料终非池中物,云兮云兮我从龙”;新加坡著名美术评论家林肇刚教授也曾撰文评价:“在当代书坛,要欣赏高古有神韵的书法,非沙曼翁先生莫属”,可见沙老在国内外书坛所享有的盛誉!曼师晚年被全票当选评为“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也属众望所归。最近,我冒着濛濛细雨专程前往苏州吴门书道馆,近距离欣赏太师萧蜕庵的书画篆刻作品,深为其精湛的艺术而折服,也吸收到了新的营养。
作为传人,我秉承恩师教诲,始终奉行师古而不为所囿这一师训,终有所获。在多次举办个人书法篆刻艺术展的同时,出版了个人书法专著、撰写并发表了30篇“经典书法鉴赏与临创”专栏文章。在恩师亲笔签名支持下,2010年初我在常州博物馆启动了【“守望经典 弘扬国粹”--羿耿庵汉字书写巡讲演示系列活动】,十年来,这项活动已走向北京、走向全国!值此,我要对恩师曼翁说一声:“谢谢您”!
羿耿庵写于北京西海随缘堂
本文发表于巜书法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