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生活之八，伤逝

八、伤逝

虽然我们的爱不完整，但我的心却从未羞愧，爱的旅程还未结束。

有一天女儿将要睡觉躺在床上时，我把父母离婚的事情告诉了她，问她愿意跟谁一起生活，女儿留下了眼泪，说跟着我一起生活。

面临巨大财务压力的我，开始寻找财源。当初我在筹建污水处理工程时，供应废酸、次录酸钠等化学物品的单位在牛塘，那家企业是两个人合伙开的。因为有了业务关系，他们趁我不在家时，给我项家弄的家里送了一套当地生产的红木餐桌，为此我批评了跑业务的王老板。王老板是凌家塘人，从小帮家里做梳篦，很有赚钱的欲望，后来他买了一辆小车做过出租车生意，现在和牛塘人合伙开小化工厂。

王老板看到我们污水处理工程的规模和日常运转消耗药剂巨大的状况，就对我说他要单干，希望得到我的支持和承诺。当时我开玩笑说，那就我俩合伙开厂吧，我来保证产品销路。王老板租用了皮革机械厂闲置的水泥池子和厂房，搅和出我们所需的产品，赚钱后经常请我们吃饭，给我们环保公司的员工发福利。

我把买房子的事情告诉了王老板，他立即开车过来给了我一笔钱。后来每年确定供货合同时，我没有用成本法把价格压到最低，他就定期到我家里送红包，我也从不欠他货款，隔月结清。

虽然我这些钱是“取之无道”的，但心想整个社会都这样了，我又没有损害到国家利益；再说，股东们对我这个董事长也太不当回事，从来没有给我享受到一分钱的酬劳，所以我收受灰色收入时心安理得。

新房子拿到后，我想给妻子一把钥匙，希望她能够随时前去帮着照看一下，但她不肯拿。装修时我完全委托给一个做装璜的战友，另外由我姐姐帮着照看，因为她已经不工作了，有时间。在装修完工前，我带着女儿去选灯具、买布艺沙发，还根据女儿的意见，把阳台处四扇玻璃移门的图案换了，女儿确实长大有主意了。

在我即将离开项家弄宿舍前的一段日子，家里风平浪静，妻子也冷静下来，不再找女儿的茬，不去翻女儿抽屉里的东西，不去偷看女儿的笔记本。人类是一种你不能离他太远，又不能离他太近的动物。“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即使身边的人知道你是为他好，也会在一时的冲动下伤害到你。

我收拾好个人物品离开时，女儿问我：能不能在父母亲两边都住，我说可以的，两边都是你的家，只要你妈妈不反对。就这样，女儿在我这里吃过晚饭到妈妈家里睡觉，早晨起来到我这边洗脸刷牙吃早饭，每天在父母亲之间摆渡，应验了我给她起名字时赋予的另一种含义。我和妻子也从女儿那里知道了彼此是否安康的消息，生活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真正的体贴是让人察觉不到的。

然而，好景不长，2001年夏末，女儿过来时把被子和枕头也抱了过来，说要住在我这边了。我问怎么回事？女儿只回答我：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我过去一看，原来妻子让她大弟和挺着大肚子的“小三”住进了项家弄宿舍。她的弟弟原来是常柴厂驻山东淄博的销售代表，长期在外地工作，有了外遇后离婚、被单位辞退，后来到他父亲处叨扰，现在被我妻子收留了。

从此以后，女儿不去妈妈那里了，妻子也从来不到这边看女儿，我每个星期会去项家弄看看，不工作的姐弟俩外带一个孕妇让我不放心。后来在那边看到满桌子的彩票后，我的心彻底凉了，我问妻子，买彩票的钱是不是你给你弟弟的？

“恋”这个字是一种心情，一种感情。只要我们恋爱过，我们就永远无法失去，我们所能失去的，可能只是一个人，和我们在这个人身上所加注的幻想。我放弃了对妻子的幻想，安心照顾女儿，希望她能正常考入省中，不要再像小升初那样差个一分半分的。

转眼到了女儿中考的备考季，晚饭后我和往常一样到局前街遛弯。有一天在牡丹公寓小区的大门口意外看到妻子在那里徘徊，那天她穿着我过去在日本进修时穿的工作服。我问她是不是找我有事，到家里去谈吧。她不肯去；我又问她，那有什么事情吗？她怯怯地对我说：能不能借点钱？我说：我们分开才一年，一万元现金你用完了，那张五万元到期的定期存单你也取出来用完了吗？她说她弟弟生孩子等等花了很多钱。我说：你没有养你弟弟一家的责任，我也没有钱让你弟弟去买彩票；如果你一个人独自生活有困难的话，我会以女儿的名义来帮助你的。

妻子搓搓手，不好意思的说：没关系，我也是随便问问的。最后我说，新家你一次都没来过，进去看看女儿吧！她说不用，有我照顾女儿她很放心；她还特别嘱咐，让我今后和女儿的舅妈一起生活，因为她相信那个女人是好人，会善待我们的女儿的。妻子转身离去时，突然回过头来，眼里放出光芒，好像是一种神情恍惚的法悦的光。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说她母亲已经成为菩萨了。我提醒妻子说：照顾好自己，就是对至亲与挚爱最好的报答了。

我暂时放下了妻子，心想等到女儿中考成绩公布后再去看她吧。

2002年7月初，中考发榜的前两天，傍晚时分我在做晚饭，突然接到岳父打来的电话，说我妻子在天宁寺对面御码头的河里已经溺水身亡。我当时被惊呆了片刻。

那天正在工人疗养院疗养的岳父听说河里发现了女尸，心中似有暗示，急忙前去观看，果然是她女儿，然后配合警察把遗体送到了殡仪馆。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会处理一切善后事宜，只要在火化那天带我女儿前去收领骨灰即可。

当初恋爱结婚时我曾经设想过未来要共同面对疾病、贫穷等多种困难，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真是“爱到尽头，覆水难收”啊！

晚饭后我平静地把噩耗告诉了女儿，女儿表面上和我同样平静，但内心一定和我一样也是心乱如麻的。

在向遗体告别时，我看到妻子带有“侘寂、物哀和幽玄”那日本古典艺术美感的面容依然姣好，眼眶里湿润的泪水在打转。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在和岳父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我似乎和他一样，感到了有一种解脱的释然。妻子终于解脱了，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追随她的菩萨母亲，从而回到了自己灵魂的家园。

希腊哲人说过：死，并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妻子生前在计量局工作时的同事，当年很多人曾经来参加过我们的婚礼，此时看到我和我女儿没有表现出她们预想中的那种悲痛欲绝的伤心，就纷纷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盯着我，让我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不寒而栗的负罪感。

我们曾经真正的爱过、痛过，那份爱，曾经深入骨髓，温暖过我们的生命旅程。但是，我最终却没有能够护得她的周全，我的灵魂再难得到救赎，在末日审判时将得不到上帝的宽恕。

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而且需要有更坚强的勇气。我们应该记住相爱时的幸福时光，而不是苦难的伤痛；如果一味地责怪自己，无法释怀，未来将怎样生活？

事后我到项家弄去收房子，只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在家里，我便通知她一个星期内搬离。第二次去时我告诉妻弟，房产证你藏起来没用，我只要去挂失就可补办。妻弟拿出一张纸，字迹是妻子生前写的，上面交代把毛线送给天宁寺的和尚师傅，房子给她的弟弟住。我报了警，警察上门了解情况后劝我给他们三天时间。三天后人去楼空，房产证也回到了书柜的原处。

从邻居那里了解到，妻子生前和她弟弟发生过争执，手臂上有被打的清淤，是该隐杀死了亚伯。现在那个不肖的弟弟转去向他老子“讨债”，老头子叫我到公证处去办理“财产互不继承”的公证，说他女儿去世后的遗产和我妻子母亲去世时的遗产相互抵消。虽然我知道这对我女儿是不公道的，但是我从来不和家人争财产，就签字与奚家了断了一切。

我们生来就一无所有，唯一带走的是这些曾经的经历，而鼓励我们去积累这些经历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梦想。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称得上无愧无悔的话，在我看来，那就是童年有游戏的欢乐，青春有爱情的甜蜜，壮年有漂泊的经历，老来有难忘的回忆。

只有当你的快乐和幸福不附属于任何人或物的时候，你才是自由的，尽量让每一天都更快乐一些吧，今天将成为明天的回忆，昨天的温暖。

我们畏惧的往往不是失去生命，而是缺少陪伴和被人遗忘。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自然界美的欣赏、对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这应该就是我们生命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