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龄后
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带我到哪里去旅游过。记得1965年的“5.1”节,母亲对我们说:在家要乖乖听外婆的话,我们要去外地的。从外婆那里,我听说爸爸妈妈是到苏州去玩的。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父母亲纪念结婚10周年安排的一次二人旅行。
旅行,能看到更大的世界,接触到更多的新奇,体验到更多的生活,自己会变得有趣,不再平庸。我尽量创造机会,一家三口到公园去玩、到沪宁线上的其他城市去玩。有一次我单独带着女儿到镇江金山寺去,这次旅行是给女儿留下了记忆的。
还有一年春天,我带女儿到刚建好的兰园去玩,在河边的柳树下,女儿突然触景生情,口诵“万条垂下绿丝绦”的诗句,我心里一喜,蹲下来问她,前面一句呢?“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女儿一气呵成,背下了整首贺知章的《咏柳》。
有些家长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总是高高在上地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从来不会蹲下来和孩子目光平视着讲话,动辄训斥,温顺的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叛逆的孩子则变成难以亲近的“刺猬”。
女儿的学习和模仿能力快速增长,我不再教她什么东西,而只是平等地陪她玩。我也是个大男孩,最喜欢和女儿一起打“任天堂”的游戏,“超级玛丽”我们轮流玩,“魂斗罗”、“打坦克”我们同时玩,现在我每当在高架路上开车,看到边上匝道有车辆从下面往上汇入主道时,总会想起游戏里“赛车”画面的动感场景。
所有的棋类我们几乎都一起玩过,还有扑克牌的“小上游”。妻子陪孩子玩时总是让着孩子,为了使孩子高兴;我则不同,像对待朋友一样正常去赢得胜利。女儿通过打牌,知道拿到一手好牌的运气很重要;下象棋,她输了一次还要来,再输再来,最后仍然赢不了就发脾气。妻子劝我让她一下,我说:家里我们都可以让,今后到社会上其他人会让吗?我有意识让女儿从小就接受些挫折训练。聪明的女儿后来问我会不会下国际象棋?我说不会,连规则都不懂。她就要我买国际象棋,看着说明书里规则和我对下。因为是同时起步,她又用心,所以国际象棋她赢的几率很大,她开心了,我更高兴,女儿知道换跑道参加公平竞赛了。
我们不可使孩子总是获胜而骄纵,也不可让她总是失败而气馁,而应该使她知道在未来的战场上,有胜利也有挫折,这样她将来才能但得起重任,经得起考验。
带女儿学游泳时,在家里让她妈妈帮她先穿好泳衣,进入女更衣室后在泳池边等我;出来时让她在女更衣室请别人帮忙更衣,然后在外面等我一起回家。遗憾的是她只学会了闷头游泳,因为听同学说游泳池的水不干净,有人会在里面小便,就再也不肯进游泳池了。
女儿顺利进入局小,成为她外公和父母的校友后,开始接受学校的正规教育,也真正开始接触我们生活的社会了。
在家长会上,班主任谈老师不点名批评我,说有些家长从来不主动和老师联系,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孩子。我依然故我,不到老师那里去献殷勤。女儿在二年级的教师节前,忐忑地央求我要去给老师送礼物,说班长毛蒙莎(她父亲后来当了无锡副市长)她们很多同学的家长都给老师送礼物的,而且每天接孩子时那些家长都想方设法围着老师说话。
我对女儿说,在学校里学习是学生们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像那些家长一样去巴结老师,你如果想对老师表示感谢,可以像老师教你们给父母送生日贺卡那样,给老师送一张你自己制作的卡片。女儿疑惑地问我:那样可以吗?我说老师应该最高兴的,因为那显示了她教育的成果,学以致用,言行合一,真诚待人是做人最基本的标准。最后我告诉女儿,学习成绩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不是老师给你的分数;要让同学们看得起你,唯有自己努力,去赢得尊重。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似乎没有什么老师能有为人师表的人格魅力来赢得我的钦佩,我们的社会病了。在我的心里,知道谈老师可能会不乐意,但我也相信,不是所有老师都像谈老师那样势利的。
进入高年级后,班主任老师换了,女儿终于凭自己的实力,被同学们选为班长,还在小学毕业典礼时,代表全体毕业生致辞。在她的发言中,我第一次听到了“以...为傲,以...为荣”的句子,她的班主任,我连姓什么现在都忘了。
人生是一趟发现之旅,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期待,没有为了梦想的自我努力,就没有了获得惊喜的权力。
女儿在小学期间,和我保持着良好的沟通,我鼓励她和所有的同学,特别是男同学交朋友。在过去我们的学生时代,几乎没有和女生说过话,因此我们性格里有某种扭曲的成份。除了庄晓夏外,住在化龙巷的男同学卞圣安也经常到我家来玩,当卞圣安手臂摔坏在家养伤时,女儿每天去他家辅导作业,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去十子街给肖同学和汪同学辅导功课的一幕。
女人的异性缘,一定跟她曾经得到多少父爱成正比。父亲给予的爱,是一个好命的女孩一生里得到的第一桶金,是她将来在男性世界里的竞争力。
小升初的考试,女儿距离当时最好的初中24中的入取分数差了1分,后来是我们单位老板请蒋校长吃饭,我们好几个家长都交了几千元的赞助费后才让自己的孩子进入24中的。我知道父母离异影响到了孩子的学习,但学校如果按正常考试分数从高到低排名入取,女儿的分数应该是够的。社会教育的商业化,一切向钱看,留出部分名额来让学校名正言顺收取额外的赞助费,本该纯洁清净的校园也被社会的铜臭味给污染了。
女儿进入初中后,我明显感到她不再是小孩子了,而且敢于对我提出批评。有一次她带我去开家长会,在校园里她小学的男同学见到我就叫“叔叔好”,我很开心,也很喜欢那位叫张胜亮的同学。女儿对我说:人家叫你一声叔叔,就让你笑得这么开心!她的口气像是大人在对小孩说话一样。
女儿不再和我无话不谈了,她的房间我也不去,她的书本我也不翻,我知道她长大了,她在用她自己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世界和身边的人了。有一次不知道我讲了什么,女儿批评我说:你们大人就只会说教,你知道八国联军为什么会火烧圆明园吗?你知道他们攻打北京城墙时是中国老百姓帮助搭梯子的吗?
我很震撼,我自以为我比我们同龄人懂得多,这时和女儿比较,才发现我有许多的盲点。我们从小到大,大人们用革命的理论夹杂在封建家长制威权的说教中来教育我们,我们不了解历史的真相,我们不了解人类社会其他民族的文明,我们甚至不了解我们自己。
我不能教导孩子了,就买了整箱的世界名著,几十本“无用”的书让女儿自己去看吧。真正成熟的爱应该是经历了从“束缚之爱”到“解放之爱”的成长,这种成长是从总想看清所爱的人的所思所想,渐渐蜕变为允许对方有属于自己的专属世界,两个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用信任将这距离填满的过程。
我和女儿的地位完全平等了,我仅有的责任是供她物质上的所需,思想精神上的东西,她将去自我成长。有人说,我们毕其一生,都在整合13岁前形成的性格。
父母对孩子的付出是不图回报的,所有希望孩子回报父母的付出实际上不是付出,而是索取,或仅仅是一种交换行为。所谓血亲,所谓真爱,无非就是明知道你的不完美,还是一股脑儿地接受、包容,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因为他们希望你长久地站立在那里。
我伴女儿成长,女儿也伴我成长;女儿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女儿给了我生活的目标和方向。小孩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管日子有多糟糕,他们都让我觉得,还有希望,好大的希望,活着真美好。
时间的流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诸如忧伤、痛苦,但永远抹不去最初的那份爱恋在心灵上留下的温馨、美好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