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企改制之六，离职

六、离职

在10年前的企业初创时期，有6名骨干现在都是副厂长的名分，分别主管着几个主要部门的工作。由于企业始终没能突破管理瓶颈，技术装备也还是原来老旧的一直没有改造升级，实施保守的收缩战略应该是明智之举。老板的思路已定，不用对我明说，我配合他进行“削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

首先被除掉的是负责染色布销售的副厂长。她原来是从雕庄棉织厂挖过来的，中共党员，为人正直，工作负责。老板第一个将其解聘，不需要任何解释，然后在客户里选了个人来做销售科长，维持业务部门的运行。被裁撤辞退的这位副厂长本来以为跳槽到这边是可以做到正常退休的，现今只能怀着哀怨恨恨地离去。因为是党员，她多次找我诉苦，然而，我这个支部副书记（老板兼书记）也仅仅是个打工的伙计，只能委婉地做些安慰劝说工作而已。

印花布的生产一直是为一个固定客户做的，这个客户原来在印试中心工作，在改革开放的早期就下海从事印花布买卖，那时做生意都用麻袋装现金，花布总是供不应求。现在我们老板把印花布生产设备卖给了他，这样负责印花布生产的党员副厂长就无事可做，在企业内部调整了几个工作岗位后不得不黯然离去。

负责色织布后整理的副厂长张志平原来是国营企业搞销售的，所有业务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最后的解决的办法是和湖塘一个织布厂合作，在湖塘注册一个新的公司，这位副厂长成为三个股东之一，完成了从无产阶级到资产阶级的华丽转身，修成了正果。然而，这个新的企业在管理上存在很多问题，在一次清理地下蓄水池污泥时，发生了重大的事故。

那是一个中午时分，我和老板接到电话后立即驱车前往湖塘，在路上，看到有几辆120急救车先后呼啸而过。当我们赶到时，有三名清淤的工人已经死亡，还有两人送往医院后其中一个成了植物人。善后工作花费了很多精力，当然也花费了不少金钱。

印花和色织布后整理的资产剥离后，厂房里重新安装的就完全是染色布生产设备了，租用印染所的厂房如期归还，企业大规模的设备拆装工作结束。这时，主管设备的副厂长自知“大限”已到，主动离职，从破产的国企二棉厂买了些织布机，回家办了个织布厂。

染色布生产的副厂长是原来印染研究所的化验室主任，劳资关系在印染所的编制内，她刚刚成为预备党员。她自己感觉很难适应新的市场要求，也主动辞职不干了。老板不得已从浙江一家准上市公司以20万年薪挖了一个人来主管染色布生产。

服装厂则承包给了从远东股份挖来的一个团队。远东股份是一家京城里几个“公子哥”实际控制的上市公司，主营服装产生销售。具体负责生产经营的厂长看到企业财务和资金往来的混乱状况后，知道实际控制人在利用股市进行资本炒作，甚至有洗钱的嫌疑，所以选择了离开那个企业。

老板起家的纱线染色，市场上的同行已经在进行技改搞筒子染纱了，老板不愿意再投入，就简单承包给了现在唯一还在岗的那位王副厂长（在我离厂后老板最后决定卖掉染纱车间，王厂长等人还专门来我家咨询要不要接收这些设备另选址办厂）。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到了2004年，根据地方政府的城建规划，我们厂区那一片都将被拆迁。雕庄乡原来的乡长许宪生已调任青龙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我们企业在他那里的工业园区里选好了地，即将建设新的工厂。

这一年，公司注册了一个乙级资质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准备利用其产业融资优势与虞振兴（原市委书记）的儿子合作，在火爆的房地产市场中分一杯羹，而且不需要投入自己公司的人力。

老板的儿子也从海外“学成归国”，进入销售部门工作，富二代接班看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平心而论，施老板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是成功的，既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捞到了第一桶金，又能乘着企业转制，私有化后扬长避短，适时收缩战线，腾出精力再去追逐房地产更大的利润。在这个过程中，有的是靠牺牲环境资源，有的是靠农民工无私的付出，也有利用了WTO的规则和政府政策的因素，而这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后取得如此之大成就的真正原因。

中国遵守WTO的规则，开始实行一周双休的工作制度。但是除了政府部门和大型国企，很多私企依然是单休都难以保证的。我心里清楚，在这个企业，我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虽然我的工作越来越轻松，不需要加班，甚至从不打卡，还能经常去太白楼吃饭、打麻将和桑拿按摩等，但这样的工作味同嚼蜡，心里渐渐产生了去意，最后就看老板如何发落了。

随着企业转制，难题一一解决后，我的重要性减弱，在老板的眼里，其他人将我取代可以节省很多薪水开支。果然，年底将近，老板找我谈话，意思很清楚，今后按5万年薪的标准给我，企业有事就办点事，没事就上自由班。我心里明白，我的存在对他儿子顺利接班有些碍事，但应该说老板这样安排还算是厚道的。未来于我好像已经见底，无所事事混到退休，然后慢慢变老的过程都一切了然了。我为这一眼见底的未来伤感，心纠结成一片。

有些人一辈子只在重复自己，那么，年岁的长短造成的区别，并没有多大；有些人不断进步变化，那么，时间就太重要了。对于我来说，最怕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而每转换一次职业，就像转换一次人生，会拥有并得到了更多的人生体验。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不会光拿钱不干事，我还不到50岁，不能就这样无聊的度过余生。所以我谢绝了老板的好意，断然辞职，又一次跳出了所谓的舒适圈，进入浮沉不定的江湖。

世界上应该还存在另一种幸福生活的可能：在边缘状态中安身立命，拥抱不确定的未来。也许我的人生又会走向另一个荆棘，但我知道只有收获最后那些荆棘才能将它们编制成花环。当然这对于我一个普通人而言，即使经过更漫长的时间、走更漫长的路也许未必能得到那个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