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伙办冲压件厂
到我舅舅家所在的遥观乡去办厂是最理想的,但苦于舅舅年纪大了,我表哥又在外地工作,此路不通。为了快速上马,我便选择了一个在塑料机械厂时结识的人作为合作伙伴,在他的家乡西林乡租赁厂房,利用他原有的企业执照,购买了必须的机器设备,很快就开始生产最简单的喇叭配件了。
然而,正当我们又购置了更多的设备,准备增加生产零件品种时,电声器材厂的供货订单被开发区一个新办的私人企业夺过去了。这家私企的老板姓陶,在国家失败的价格双轨制改革时期,做钢材生意发迹,在新北开发区建了两幢标准化厂房,其中一幢用来生产供给美国电脑上所配置的扬声器,而这个产品订单正是原来陈伟康他们电声器材厂的。
我从电声器材厂在凌家塘的配套单位那里拿到了扬声器盆架的样品,就去开发区找管委会主任许和平,结果是副主任杨黎明接待的我。他问我找许主任有什么事,我说来拜访老同学、老邻居,只是想让他给我在陶老板那里做个推荐。杨主任说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主任了,我写张条子你拿去是一样的。
我带着纸条和样品去了那家新企业,没有见到陶老板,他的女儿见到我后,一看我不像乡镇企业的“龙供销”,觉得可以信赖,而且她也正需要找供货的厂家,因为凌家塘那家原来给电声器材厂配套的单位不愿意和这家新企业合作。我的样品被对方拿去进行检测,一会儿她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直接问我一个月能供多少货?我心里没底,因为我们还不能生产这种盆架,就拐了个弯,反问她这个零件我们要不要负责电镀、资金如何回款等?她一时也不能明确答复,我们就约定一周后再来签订供货合同。
为了拿下这个生意,在质量和数量上满足需方,需要开出五付模具。我和合作伙伴决定让专门开模具的凌家明入伙做股东,股权三人均享。凌家塘那家企业的模具一直都是凌家明开的,所以他很快便开出一整套模具,生产出了符合对方要求的产品。一周内与陶氏企业正式签订了长期供货的业务合同。
人生如牌戏,发给你的牌代表决定论,你如何玩手中的牌,却是自有意志。我们赢了第一局牌,和陶氏企业合作愉快,资金一个月一周转,双方建立了稳定的互信关系。
然而,在这个多变的时代,洗牌的频率实在是太快太突然了。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许和平的倒台,直接给陶老板的企业带来了潜在的风险。为了规避政治风险,陶老板把这个企业连同厂房和业务全部卖给了上海朝阳农场,上海人因为土地被征用建造浦东机场,他们有大把的钱来收购成熟的企业。
表面上看我们的业务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原来供需双方的信任关系没有了,我们打交道的对象从私人家族企业变成了集体企业,上海人开始玩潜规则的游戏了。他们的业务经办人开始利用权力寻租,索贿要好处,看人下菜碟,从产品验收到供货数量上玩心眼;把供货方从原来的3家扩大到5 家,故意制造供货方的恶性竞争,从而在价格和资金上刁难我们,我们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少,资金周转愈来愈困难。
企业面临这种新的情况,我们合伙人之间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负责模具和产品质量的凌家明提出了退股要求。从我内心来说,这个人是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但他去意已决,并承诺继续为我们企业提供技术支持,这样我用自己1995年分红得到的现金,退还了他当年投资入股的本金。在这个企业,我主要负责业务和原材料采购,合作伙伴是法人代表,他负责招工和生产等具体事务。
1996年早春时节,我冒雨用卡车送2件冷轧板下去,在西林乡的街道驶过时,看到路边屋檐下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尸体。死者是我们刚雇佣没几天的四川农民工,在睡梦中意外死亡后,在房东的坚决要求下被抬出来放在了雨天的临街屋檐下。看到那个情景,我心里是五味杂陈,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经过当地派出所的调查,死者是老员工在春节后带来的,那位老员工知道死者生前身体有病,本来不同意带他出来,但禁不住死者家里人的央求和吃请,还是带来了,并且向我们隐瞒了他的健康状况。事发的前几天,死者手指弄伤,就没有上班,在宿舍休息;事发那天,其他员工起来后按时上班,没有在意死者当时的情况,是房东查看时才发现了死者已经死亡的事情。
死者的父亲接到电报后赶来,派出所干警向家属做了调查情况的说明,并且排除了手指工伤引发破伤风的可能,也排除了屋内煤气中毒的可能。最后经过协商由我们企业给死者家属8千元怃恤金了结此事。死者的父亲拿到钱后,对我们说,他儿子的骨灰不要了,就径直赶火车回四川去了。
从那以后,每当我接到厂里来的电话,就担心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因为7-8台冲压机两班制不停地运转,工伤事故发生的概率是蛮高的,稍不留意,手指很容易被产品和废料锋利的边缘割伤。
1996年,我们完成的业务量增加了很多,但是没有现金可以分红,应收款居高不下,而且还有增加的趋势。原来我只要临时借点钱周转一下,就能把钢材拉回来,现在我是以个人的名义长期借债了。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应该以企业的名义向银行贷款。
然而,企业的法定代表人迟迟没有去办,我知道是他的父亲在背后捣鬼。他父亲原来是武进钢铁厂厂长,在80年代第一波改革时,因受贿罪被判刑(那时反腐败抓的很紧,收受的烟酒和农副土特产都折算成受贿金额用于量刑),出狱后是我们塑料机械厂老厂长帮忙,给了一个最简单的配件让他做,轻松赚了许多钱。
无奈之下,我这个最怕开口向人借钱的人,为了企业生产需要不得不去继续借贷,这让我备受煎熬。创业者不是自己的主人,而是所创企业的仆人。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合伙人在处理工厂的边角废料时为别人虚开增值税发票,东窗事发后面临郊区税务部门的处理。他告诉我,郊区税监负责处理的人是我小学同学,想让我出面去解决,这让我感到很是为难。我最怕求人,也怕给别人带来困扰,所以没有出面。后来他把重礼送到我的同学指定的中间代理人那里,大事化小,逃过了一劫。
这样的合作伙伴是不能继续合作下去的,这样的工厂我也不想要了,我把我不再继续经营这个企业的想法告诉了他,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把我外借的20万元资金还了,企业大大小小的冲床和剪板机、钻床等设备和40万应收款全部留给他,这些足以支付电镀厂的应付款,我等于白忙活3年,为他办了一个厂子。合伙人欣然接受了我的退出,但是他并没有吸取教训,后来因多次虚开增值税发票,套取税款进行豪赌,最后被判了7年有期徒刑。
做人要克服自己的局限性,但也要接受自己的局限性,这样才能有自知之明地面对现实,达到内心的平静和安乐。通过合伙办厂的事情,我发现我不具备做老板的素质,放不下脸面,狠不起心肠,在一切以金钱为导向的社会环境里,我难以忘记原本的初心,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而已。
艰难是人生滋味的一种,知止更需要淡泊的胸襟,这让我的生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帆风顺的贫乏,也守住了我一生不做亏心事的底线。
第一次创业没有成功,但也没有多大的损失,如果说是跌倒了的话我却还可以豪迈的笑着。我不沮丧,自己鼓励自己,去踏上新的、完全未知的人生旅途:
愿你奋力拼搏,去感受世间百态;
愿你内心平静而强大,活得恣意潇洒;
愿你在这鲜活而张扬的年纪,坦言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