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1】

原创长篇小说

人间事

陈平

【1】

刚满16岁的初中生程展图今天突然发现，红梅公园里的野白芍，好像沒去年多了，走在男女同学中间的他，回头看看公园的门匾后对男生陶大头这样说。不是花少了，是我们学农的时间比去年少了三天，其实在文笔塔后面大游泳池旁边的新苗圃里，还有好几亩野白芍未去摘，可明天我们就要回校上课了。听带队的班主任老师沈文一脸严肃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少了三天啊，真可惜，听有人不无扫兴地咕了一句，沈文老师一声不吭，原本轻松活跃的气氛，顿时变得沉寂起来。

我是王成，我是——王成，向我开炮，你们赶快向我开炮！！走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生梁玉明，突然弯腰捡起一粒石卵籽朝正往兴承里走去的陶大头一边大喊,一边仰头举臂朝他用力扔去。正在摇头晃脑朝那座别墅门口走去的陶大头，闻声回头一看，马上一边笑着躲开石籽,   一边也弯身从路边拾起一块瓦片，伸手跷脚抬头朝拔腿往罗汉路口跑去的梁玉明奋力削去。看这两亇大头色，还真把自已当成《英雄儿女》了，男生丁学成用手指着他俩无不嘲讽地说。

哟，丁大头，你可不要忘了啊，你是咱班三鼎大头中的老二啊，阿二就不要说阿大阿三吧。平常文质彬彬的男生仲义冷不防的揭语，让一直沉脸不语的沈文老师也忍不住吱牙一笑，连一向衿持的漂亮女生钱勤勤也回头朝他嫣然一动，哈哈哈，哈哈哈，一大群十六、七岁的男女初中生一边笑着，一边在和平路口纷纷散去。

沈老师，听我爸回来说，国家又要有大动作了，而且规模比以往更大，一起经过省常中门口的沈文老师听程展图这么一说，立刻停下脚步凝视了数秒后，然后习惯地用手抬了抬头上旧军帽的鸭舌头，哦，我说这几天广播里的文章为何这么犀利，原来……听他自言自语，程展图表面点了点头，脑中却想起前不久在省常中里开的校运动会。

因为本校操场太小，尚不具备开大型运动会条件；经过上级批准，决定今年的本校春季运动会，就在省常中的大操场上举行。程展图知道，从本校走到省常中，只要穿过那条约200米长的斜桥巷就到了。

“斜桥巷”？上来程展图感到很奇怪，因为从上小学起，自己就常经过这条西联县学街，东出是和平路的窄长巷子，看看巷内两边除了平房，没见过有啥桥啊，一天问在居委会食堂打杂的李和尚，他对程展图说，历史上此地曾有座名叫“玉梅桥”的斜石桥，桥下这条河叫内城河，后来河填了，巷名却留下了，程展图一听豁然大悟。

巷子中部有家小副食品店，对面有家老虎灶兼男女盆浴。南面是文庙后旁边是高墩子，还有一家剃头店，居委会就设在巷中的一座宅院里，旁边是民办合群幼儿园，穿过该园走到后面，就能看到片青砖瓦房，那就是市供电局的职工宿舍。

上小学二年级的那年有天早上，程展图又来到小店对女店主说：我要买只豆沙面包；爸妈都是各自学校的领导，家里人口多，有时来不及，就来此买只面包充充饥，但是今天女店主并未像平常那样拿出个扁扁焦黄松香，中间叉开像五个手指还夹酱色豆沙面包给程展图，而是从高大木柜台后伸出脑袋问：喂，小佬，粮票副食品券呢让程展图感到莫明其妙；粮票副食品券？对此词汇他绝对陌生。

对，以后来买面包都要粮票和副食品券了。女店主说完，就将那枚五分钱硬币还给了程展图。突如其来变化，让他一下子傻了眼，想想昨天来买面包，她没朝我要啥粮票副食品券呀，这究竟是咋回事呢？见站在小店里的程展图不移半步；嗨，小同学我告诉你，昨天下午我们接到上头的通知，从现在起，所有副食品都要收粮票和副食票，否则一律不卖，你赶紧回去向大人要吧，以后都是这样罗。听她如此说，程展图只能饿了肚子去上学。

待到中午回家方知情况确实如此；告诉大家，刚接到上面通知：今天每家都要去粮管所领计划供应票证，从现在起，国家实行严格的计划定量供应制度。一切物资都要凭票供应：包括粮食，副食品和蔬菜等等。听大院居民小组长陈师母来各家通知，蒙胧中的程展图方知，自去年发生特大洪水后，整个国家都像被自然灾害包围了。事实上学校对面的区粮管所里，去年年底就在试验稻草粉饼了，可想粮食紧张的程度远比想象严重多，譬如街道很快办起了公共食堂，地点在同学丁大头家也是居委会所在的大宅院里，地段居民大都来此用餐，程展图与家人们也在此每日三餐。

有天早上，母亲对他说，今天下午放学后，你去食堂买三十斤饭票，并把钱粮票算好放在抽屉里。下午从回来，程展图拿了钱粮票来到斜桥巷里内公共食堂，有位戴眼镜的年轻女会计接过他的粮钱。然后在算盘辟力叭拉很熟练一打后说。钱粮正好啊并很快递过一叠饭票，程展图呢，也大大咧咧地点也不点，接过来往裤子口袋里一塞就回了家。到家拿出来细点，咋算总是六十斤让他傻了眼，再仔细点点还是六十斤！听大人们说，现在粮票就是人的活路啊，公安机关已经破获好几起伪造粮票案件，在大院外马路边上有间不起眼的民宅，几天前发现是个伪造假粮票的窝点，屋主人被捕啦。

如今黑市粮票已卖到五块钱一斤罗，有人很神秘地说，此时居民粮食定量每月24斤,生活费每月约8元钱，小学生也是如此。哟，这……虽然心里有点犹豫不决，可最终程展图还是很快返回了食堂，见那位年轻女会计还在埋头打着算盘，他就将饭票从窗口递给她说，刚才我来买三十斤饭票，但……请你重新点点吧。满脸疑惑的女会计接过去便埋头重点，可不久她的脸色就由白转红再转青，头手全冒起冷汗，后干脆摘下那副厚如酒瓶底眼镜，抬了头吐口气，双手紧按自已起伏不定胸口。原来无意中她把还是十六两制面额〔壹斤〕一张的饭票，当成八两面额一张[半斤]饭票给了程展图，所以多给了三十斤，可她每月粮食定量24斤，工资才14元啊。她尽量克制瑟瑟发颤的手，将饭票重新一张张地点给程展图，一直到点清三十斤为止。当天晚听见有人在敲他家的房门，母亲满腹狐疑打开一看，原来是居委会主任和那位女会计来了。我们是来登门致谢程展图同学的，主任的开门见山让父母惊呀不已。那位女会计一边流泪，一边紧握程展图的手说，谢谢，谢谢你啊，小朋友。年过半百的居委会吴主任就将这此事一字不漏的告诉了程展图父母，父母一听，全惊讶朝这个儿子上下打量，就像刚认识他一样。

确实，如果程展图不去交给她，谁能弄清饭票错发给谁，所以吴主任叹口气说；饭票少了是要赔的，整整三十斤粮食那，要……意味深长的神情，让女会计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没几天，程展图的学校就接到一封表扬信，要求校方马上宣传他的优秀事迹，毛主席刚发出向雷锋同志学习的号召，所以他很快加入了少先队，现在想起此事，程展图还心潮起伏；一个人的品质优秀，不就是从这些小事上体现出来的嘛。

可如今谁也没想到，这位身高只有1.4米，体重不到80斤的男生程展图，居然也去报了男子1000米长跑项目，消息一传出，班里的所有男生都不相信，女生中也只有钱勤勤，倪菊英她俩相信，理由是他跑起来像猴子。跑1000米啊，连身强力壮的陶大头也不敢报名，他……立刻有人摇头否定。

后来方知，他是听了体育老师吴子衡的动员，体育比赛，贵在参与，这次你能跑完全程，就是第二名，关键在跑下来。上来程展图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全校第二名的荣誉让他怦然动心。想到凡在校运动会上得到的班级荣誉，均与自己无缘，原因是各方面条件均不符合参赛要求，没想到这次吴老师会来主动动员自己，于是他决定漏漏脸，不就是坚持跑完嘛，有啥了不起。

直到赛前的上午他才知道，原来报名参加该项目者全校连自己只有两个人，另位是比程展图高一个头的校田径队队员，年级高的方志同，不过程展图对此并没在意，心想，好马不吃回头草，即使跑死在操场上我也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起码要在女生们的面前显示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改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