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陶潜渊明仙

初识陶潜是中学课文“桃花源记”，给我揭开了一幅世外桃源的仙境：山明水秀，与世隔绝，民风淳朴，种田纺棉，饮酒做饭。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有阴谋诡计笑里藏刀，没有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没有高人一等，也没有低人一头。简直就是一幅原始的共产主义社会形态一乌托邦。

再识陶潜，是因为他的气节故事一“不为无得米折腰”。那是在东晋的晋安帝义熙元年，适逢年终，会郡遣督邮至县。上级行政部门来视察江西九江彭泽县工作，县城文书就提醒做县长的陶渊明讲，“您应当穿上官服，戴好官帽去叩见督邮大人？”他就感叹督邮的出身只是个乡下小儿，惯会溜须拍马，做了官。我做个县官，只有每月得到五斗米的俸禄，居然要循礼制去叩拜迎接他？所以他当即解下绶印，赋写了一首《归去来兮辞》，辞官返乡，隐没山林。陶潜生活在动荡变乱的年代，他虽“猛志逸四海”，但官场腐败，尔虞我诈，繁文缛节使他的志向无从伸展。于是他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就爽性认真彻底的做了隐士。

三识陶潜，是从历代名士对陶潜作品的评价来认识他的独特文化风貌。脍炙人口的作品，《饮酒之五》引用如下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钟嵘在《诗品》中对陶潜的这首诗给予的评价是：岂直田家语耶？古今诗人隐逸之宗也。意思是说这首田园诗的意境岂止只是一个种田人的话语，简直就是自古到今的诗文中隐逸一派的大宗师的意境啊。一手开创了田园诗派。宋朝文豪欧阳修和苏轼对陶潜都有很高的评价。欧阳修讲，“晋代文章唯陶潜《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引用如下：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光里荒秽，戴月荷锄归。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行文一气呵成，毫无停滞，绝无拖沓。表面看似单调，而实质是丰满充分的，把归乡的快乐，乡居的怡然自得的那种情感，从容鲜活的在诗文中流淌，完美地把“情，景，理”融于一体，文笔特点是清新流利，朴素自然。苏轼评价陶诗似癯实腴。苏轼对陶诗喜爱不已，他写信给弟弟苏辙讲，我强迫自己每天只读一首陶诗，陶诗虽然众多，我只读一首，是因为我若把陶诗很快读完了，那我这辈子还怎么过下去呢？由此可看出东坡先生对陶渊明文学的推崇。陶潜之可贵在于田园中时时寻出生机和乐趣，虽然后世诗人“拟陶和陶”形成文风，但所作诗文都难以企及陶潜无拘无束，精神飞扬的，一气呵成，毫无停滞的风格。

四识陶潜，是缘于当代戴建业教授对陶潜作品的解读，让我发现了一个幽默自嘲的陶渊明。戴教授是华中师大古代文学研究室的，博士生导师，他学术的研究方向是魏晋南北朝到隋唐的古代文学。摘引如下：陶渊明是个特别有幽默感的诗人，你若不认真读归去来兮辞，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有幽默感。归去来兮辞他第一句写得特别隆重，种豆南山下，你以为他种豆种的蛮好吧？第二句突然说，草盛豆苗稀，种得个鬼田啊，豆秧稀稀拉拉，杂草倒长得蓬勃茂盛。那你以为他肯定是懒，对不对？他不，你听他的下文，“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这么起早摸黑还是种田成那个鬼样，草盛苗稀，要是换成我种田种成这个水平，我是绝对不会写到诗里的。戴教授对陶潜是有考证的，归去来兮辞的序里写道……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陶潜确实是个不合格农民。陶渊明的祖父是陶侃，是东晋的开国元勋，出身是富裕大户，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贫下中农，他归隐后家里还有佣人，而且他开荒不用交税，也跟他是贵族有关。他辞官后家里经济状况很不好，所以他肯定是种田的门外汉。种地水平低而又固守田园，是陶渊明要保持自己的节操和情怀，他觉得官场使人庸俗势利。他把自己的缺点短处入诗，并非说明他低能，通过勤奋的劳作，实际上也是有改观的。“开荒南野际，戮力东林偎，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表明他开荒种田颇有成效。陶潜的这种描述，体现了他的幽默，他的自嘲。真正幽默的最高境界是自嘲。一首更显著的自嘲风格的古诗是《责子》，摘引如下：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陶诗内容浅白易懂。就是讲我已经当爷爷的人了，我发现若是我若自己干得不好，我可以努力去改变，而我的孩子干得不好，我真的没有辙去改变。还是喝酒吧。宋黄庭坚在《书陶渊明责子诗后》载：观渊明之诗，想见其人恺悌慈祥，戏谑可观也。俗人由此便谓渊明诸子皆不肖，而渊明愁叹见于诗，可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揣摩黄庭坚的评价是讲，他确有批评诸子之意，但诗的语句诙谐夸张，而非训斥诃责，出以戏谑之笔，显然是幽默有趣的漫画般的修辞手法，显示善意显示慈祥与爱怜。

我认为戴教授关于陶渊明的自嘲解读是有生命境界的。古代诗人和现代人其实在面对现实生活时都是一样的。工作压力大，节奏快，加班多，闲暇少，非常焦虑，是不是别的朝代就不焦虑，古代诗人也是人，也会焦虑也会感到痛苦无奈，所以我们当代人也不要把古代诗人想得多美好，古代诗人也有痛苦，我们应该学习的是古诗人对痛苦现实采取的做法，减轻痛苦而活得更快活。古代诗人就是会采用自嘲。其实每个朝代都有富人和穷人，每个国度都有成功者和倒霉鬼，哪里都有帅哥也有丑八怪，其实回忆说是美好的，并不对，很多过去的事也痛苦，只是我们记住的是那些美好的事。我们看古代诗人如陶潜，李白，屈原得意风光，其实背后更多的时侯是烦恼。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古诗人也必须面对生活的苦难与艰难。有两种人，一种是内心世界特别强大，直面惨淡人生，正视淋漓鲜血，革命斗争牺牲。另一种就是自嘲就是忍耐，就是顺应。

戴教授说自己普通话讲得很糟糕，对不起听众，有人提出听不懂，那这是戴讲的鬼普通话，须要戴改进讲好普通话，这可以改变。但是戴也有不可改变，无能为力的事，倒如想长得高大帅气，想要有一米八的身材，可是妈妈没有把我生出来长到一米八，我怎么办…我总不能上吊寻死对吧。

从这个角度讲，陶渊明能把自己的低能，短处入诗，能把五儿的不上路入诗，恰恰是对生活变快活的生命智慧。

豁达自嘲就是真正幽默的最忠厚最善意的表现。我也要想具有这种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