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习留青竹刻多年,自觉有个神奇的“本事”——那就是化繁为简。任它原稿繁复困难,我都能粗略处之,大而化之。初学时这不啻是个优点,学到一点新东西,像李逵耍着三板斧就冲上去干,不怕输,敢下手,最初的一件件作品,就是这么拼出来的。现在看,却是粗糙得有点不堪入目。
于是决定跟昨日之我告别,回归本心,不求速成,精益求精。
选题
改变,从新的创作开始。与老师商量后,我打算刻一幅花鸟题材作品。
陆续看了不少画,范围是宋明清或是作者已逝世50年以上的作品。7月初,我将画逐一推送给老师甄选,敲定了北宋赵昌的《花鸟图》,因为这画相对“简单一点”。其实这幅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简单。
我之前曾仿刻过两幅花鸟图,模仿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若原创,连鸟儿的身体结构和羽翼构造都不清楚,也敢下刀,那真是无知者无畏了。
定稿
赵昌的这幅《花鸟图》构图长方,为一只白头翁立于一丛垂丝海棠上。
按老师要求,在动刀前充分了解画理,所以我先后用墨、铅笔对原稿描摹了五张,将花鸟枝叶关系搞清楚。
因画面狭长些更显清雅,我有意将画面拉长,花鸟主图保持不变,将题款印章适当错位。
此画因为“盖章狂魔”乾隆的经手,上有18枚印章,除了一枚为作者赵昌印,其它均为后世鉴藏印。
没必要照搬所有印章,我查阅相关资料,了解到乾隆五玺包括“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石渠宝笈”“三希堂精鉴玺”和“宜子孙”。其中“三希堂精鉴玺”和“宜子孙”两印成双出现,不可单列。
此外,还有乾隆七玺八玺等等,也在此画中有钤印,比如“石渠定鉴”“宝笈重编”,这两印也是成双出现,另有“宁寿宫续人石渠宝笈”等以宫殿名为首的鉴藏印,实在如狗皮膏药般贴得到处都是,破坏了一幅小清新画作。
但换种角度讲,这些印章也是时光的印迹,表明了其辗转收藏的轨迹以及后人对其的推崇。
斟酌良久,我确定刻乾隆五玺,加上“赵昌写”印以及我自己的一枚姓名章,另在画面右上角改为“瞻衮堂”印,落款字太小不宜再刻原章“乾隆宸翰”而改为单字“隆”,因此,最终定稿:主画、题款加9枚印章。
画稿
此次,不同于以往用蓝色复写纸描摹原作,我用的是铅粉拓印法,以防蓝色油墨印在竹面上久不褪色。
因为已经构思好如何改画,所以主图描好后,挪动位置,把题款与印章一一描摹。揭开画稿,将所有线条再重描一遍,加重印迹。
也许是我以前惯用复写纸,油墨干后不易褪色的缘故,养成了我竹刻时满手抓的不良习惯,此次换成铅粉拓印后,一边刻一边不由自主地摩挲,导致前面的画面尚未刻好,后面的线条已然消除,结果一边竹刻一边补画,着实麻烦又无奈,而且在一次次重复描摹中容易造成画面失真,这才是最大的损失。
我把这苦水倒给老师听后,老师给了三个建议:一,竹刻时手腾空抓住竹片边缘,哪怕按压在竹片上时也不要轻易移动位置,不摩擦画面,铅色就不会掉;二,把画面所有线条一次性切好,再做层次,此时再怎么动都不怕掉色;三,以后在采竹的过程中煮竹后尽可能将竹油及污垢擦拭干净,我现在用的竹片表面尚余油垢,所以铅色画不上且容易掉色。
竹刻
此番竹刻过程一波三折,说来一把心酸泪。当然这是对我而言,老师对同类题材了然于心,刻起来也得心应手。
此画说来简单,实则困难之处有二:
一是九枚印章,四阴刻五阳刻,既要贴近原作表现出金石味儿,又因竹片窄小印章更小却不可失之毫厘。我虽然都刻成了,但问题也暴露出来。假想这是在石头上刻章,因着石头的脆硬,刀刃走过,相交的笔划之间会有圆润的连接,不会很尖锐,因此在竹皮上切线要注意保留笔划相交时的自然过渡,如此才能模拟出金石味儿。
二是如何将平面水墨花鸟用竹刻的手段来表现出立体感,表现出丰富的层次、虚实。这就要分析画面各要素,突出要表现的当实,次要表现的当虚;若叶片交叠,前边的实后边的虚;一片叶子亦非平面,有侧转、翻折,叶脉凹当少留,叶面鼓当多留。大面处勇敢下刀,细节处谨小慎微,表现出清晰叶脉、饱满叶面、圆润翻折。
其实,尚未刻完一丛花叶,我就被老师叫停了:每一片叶都要刻至精微,你刻得太粗;叶与叶、花与叶都要交待清楚,你没有表现出层次。先刻点简单的吧,别把这幅刻废了。
从“简单”入手,铩羽而归,再入“更简单”——这个休止,我觉得必要且重要。我不怕问题,只怕有问题而不自知,所幸有老师直言不讳地指出,也就有了进步的方向。
既然原创艰辛,我决定降低难度,仿刻老师的花鸟图,一是实践老师的虚实理论,二是把握鸟的刻法。
仿刻三幅花鸟图之后,基本了解画面各要素之间的虚实关系,了解鸟身构造及羽毛层次。再回头,继续雕琢“简单”。历经一个半月,这样兜兜转转一圈,终于完成这幅赵昌的《花鸟图》。
而后装裱,参评江苏省“艺博杯”工美大赛,获银奖。
这是我第三次获银奖,相较前两次的懵懂无畏,现在的我更了解自己与专业竹刻人的差距,也更了解自己努力的方向与空间。
等等,回顾这一转变,竹刻似乎和烹饪相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加油呀。
《花鸟图》
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