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
青年楷模恽代英
一、恽家出了个“奇男儿”
恽代英,祖籍江苏常州,公元1895年8月12日出生在湖北武昌。恽代英的爷爷恽伯初继承家学,得先祖、清初驰名江南的没骨法画家恽南田画法的精髓,又精通医学,壮年时举家迁居湖北武昌。代英出生时,父亲、爷爷都还健在,在这个有着博大精深的家学源源和淳朴正直的文人遗风的书香门弟,少年代英从小酷爱读书,他的启蒙老师是母亲陈葆云。爷爷曾教育代英,要以先祖为榜样,继承家学,显亲扬名。常州的文化传统对恽代英的成长有着特殊的影响,同时他又认为创功立业要靠自己奋发努力,绝不能凭借祖上福荫。
代英6岁时进了家塾。塾师是从故乡江苏常州请来的一位上了年纪的、有教书经验的本家担任,因此课程也都沿袭故乡的老例,最初用的课本是《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幼学琼林》等,以后再增加《诗经》、《书经》、《礼记》、《易经》、《左传》、《春秋》等。塾师按课本的内容深浅,一本一本地依次讲解。代英听从塾师的安排,自晨至晚,勤奋地朗读和背诵。他一进书房,把书摊开,先向塾师背诵昨天讲授的课文,背完后再听塾师讲授新课文。其中有几本书,他已经听母亲指点过,耳熟能详,再听取塾师的讲解时,更是心领神会,一听就懂。加上他思维敏捷,记忆力、理解力特别好,几乎是“过日不忘”,有的课文塾师只教了一遍,他几乎就能大体背诵。这位饱学的塾师有点着急了,只好专门给好学的代英增加了《千家诗》、《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之类的读物,来适应他的高效率。塾师常对代英的爷爷说:“我在常州教了多年书,还没见过这样聪明的学生。这真是祖宗的积德,恽家的福分。”
代英勤奋好学,思维敏捷,在7岁时,由于才华出众被国文老师李镜涵誉称为“奇男子”,曾将他的作文汇集成册作范文。学校当局曾想选派他到美国去留学,因母亲阻留而未成行。
1905年,10岁的代英考进了武昌龙正初等小学堂读书。代英的悟性高,似乎有一种超常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他跨出恽公馆,进入新的环境之后,减少了家庭生活的礼教禁锢,摆脱了家塾中的思想束缚,接触到了体操、图画、音乐等新的课程,更是填补了他强烈的求知欲。
他生性好动,并且好笑、好问、好学、好说、好写。他走路轻快,常被老师、同学们形容:像一阵风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飘然而来。他爱笑,有人说他“有笑癣”。他机敏、灵活,反应快,能迅速、准确回答老师的提问。在考试时,他从不左顾右盼,拿起考卷就振笔疾书,一挥而就,当别的学生还在挠头挠腮时,他已经站起来交卷了。这些,都给老师们留下了好的印象。老师们欣赏他的文笔、思想,看重他的纪律、机敏,都说他是:“少见,少见”,“奇才,奇才”。
爱生如子弟的中文老师李沅衡尤其喜欢他,在课内课外注视他,关怀他。作文课上,常见的题目不外是关于富国强兵啊,伦理道德啊,还有论古说今、见闻述怀、家庭生活纪事之类的题目。代英总是微闭着眼睛,看着李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略一思考就摊开卷子写了起来。新颖的思想流动着,由心到手、到笔,到纸上,简直就是到了一个奇境;他自己感觉得到:只要黑板上的题目一亮出,他的思路就打开了,千言万语就涌了出来,顷刻间,思想如脱缰野马,在奔腾,纵横恣肆,无拘无束;如大河奔流,不可抑止,笔随心动,任意挥洒。
李沅衡在批改代英的作文时,看到得意处,手里的朱笔不停地圈点,几乎满纸都变成了红色,嘴里还不住地说:“奇才,奇才,奇男儿,奇男儿!”这还不够,他放下卷子,又找出纸张来,把他爱生的文章通篇一字不漏地誊抄下来,第二天又带到课堂上,念给同学们听,向同学们示范。这样的手抄稿不断增多,后来集成了很厚的一本,放在手头,随手把玩,击掌称快,当成他生活中的一大乐事。“奇男儿”的赞誉就不断地从他口中,从学校里传了出去。当时武汉兴办起来的学校,都知道武昌北路高等小学堂有个“奇男儿”恽代英。
14岁那年,代英兄妹跟随调任老河口盐税局长的父亲恽爵三离开武昌,来到鄂西北这个贯通中国南北的内陆码头,度过了4年小城生涯。老河口没有正规的学校,为了不荒废孩子们的学业,父亲请了当地邮政局长来教授英文,由母亲在家教授国文。这两位家庭教师对少年代英的成长有着很大影响。
知书达理、能诗善文的母亲陈葆云一心扑在儿子的教育上,为儿子的成才费尽了心血。代英在母亲的辅导下阅读了大量中国古代的和当代的优秀作品,并开始了初期的写作活动。他常为报刊写稿,所得稿费大都用来买书,然后通宵达旦地勤读。
母亲不但重视对儿子传授文化知识,也十分重视培养他们“克己利人”、“洁身自爱”的高尚情操。她举古人为例,教导儿子要正直、善良、友爱助人,要规矩、勤奋,要有操守,不畏强暴。她在老河口给儿子上的第一堂修身课讲的就是曾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代英按照母亲的教导,开始记日记。他在日记里记着自己每天的生活、学习、思想、自省,把英雄贤哲的格言、警句抄在日记本上,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用以激励自已。父亲在批阅代英的日记后,不禁为他敏捷的思维和高水平的鉴别力暗暗称奇。
老河口邮政局局长是这座小城里一位见多识广的人物。他教授的英文,为恽代英了解西方文化思潮打开了一个窗户。他还帮助代英订阅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报刊、出版物,以满足代英强烈的求知欲。代英用稿费和父母给他的零用钱,选购了欧洲社会科学、教育学的书和文学著作,其中不乏康德、卢梭、孟德斯鸠、莎士比亚、达尔文等的作品以及林琴南的译著等。书,成了代英生活中必不可缺的精神食粮。他渴求知识,不管是东方的、西方的、古代的、现在的,各种社会思潮,学术思想,科学发明,他都有浓厚兴趣。不论是社会主义的,还是无政府主义的,只要言之成理,他都认真对待,潜心研究。他泅泳在知识的海洋里,从朝到暮,从春到冬,废寝忘食,不知疲倦地阅读、探索。他的眼睛高度地近视了,但是他那知识的视野却越来越广阔,虽然是身居小城,却胸怀天下大事。
1911年冬天,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了老河口。清王朝土崩瓦解了。代英因读了很多关于起义的报道,他剪掉了辫子,怀着奋发进取的心情,渴望投身到革命中去。一年后,恽爵三的差使被从省城新政府派来的盐税局长接替,代英跟着父母回到了动荡中的江城武昌。
二、投身革命奋斗终生
恽代英没有上过中学,但在父母的辅导和经过自己的刻苦努力,在1913年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私立武昌中华大学预科。中华大学按现代教育理念与方法办学,民主空气浓厚。“威德、达材、独立、进取”八字校训,使代英在这里读书如鱼得水,他学习刻苦努力,如饥似渴,广泛阅读了大量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还涉猎物理学、植物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书籍;在基本掌握英文后,又自学日文和德文。他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与同学冼震、余家菊成为学校“三鼎甲”。他开始把思想集中在当时的社会政治问题上,并写起文章来。从1914年起,他的名字不断出现在上海《东方杂志》、《学生杂志》、《小说月报》等杂志上。《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他写的第一篇政治论文《义务论》。这篇文章歌颂了以献身、服务、利他为核心的东方道德(义务论),抨击了海禁初开时来自欧美的以攫取、利己、,竞争(实为侵略)为核心的西方文明(权利论)。19岁的恽代英在“权利论”恶性膨胀,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际,首次揭示自己的理想,反对私有制度,向往大同世界,表白他将终身服膺利他主义。
此时,以陈独秀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发动的新文化运动在南北各地蓬勃开展,西方各种思潮也涌向中国。反映这种思潮的新书刊如雨后春笋。《新青年》问世了。一向热心探索的恽代英很快就和陈独秀取得通信联系,并在《新青年》上发表了拥护唯物论、反对唯心论的《物质实在论》,还在校刊上发表了哲学著作《新无神论》、《怀疑论》等,表达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和对旧世界的批判精神。
在接受新思想的同时,恽代英和挚友黄负生、粱绍文、冼百言一起,在武昌成立了一个小团体“互助社”。“互助社”是当时武汉地成立最早、影响最大的进步团体,也是全国最早的进步团体之一。代英早就有“改造自己,改造家庭,改造社会,改造国家”四大志愿,为实现大志,他严于律己,从改造自身做起,为自己订立了“不喝酒、不吸烟、不穿绸缎、不做官”四大戒律。还为“互助社”定了八条戒律:“不谈人过失,不失信,不恶待人,不作无益事,不浪费,不轻狂,不染恶嗜好,不骄矜。”每次聚会结束前,大家齐声朗诵由代英起草的《互励文》:“我们都晓得,今天我们的国家,是在板危险的时候,我们是世界上最羞辱的国民。我们立一个决心,当尽我们所能尽的力量,做我们所能做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懒惰,不应该虚假,不应该不培养自己的人格,不应该不帮助我们的朋友,不应该忘记伺候国家、伺候社会。”互助社的精神被人们誉为“武昌式的新精神”。
1919年5月6日《汉口新闻报》报道了北京“五四”运动的消息。这时,已经是中华大学附中校长的恽代英,立即发动“互助社”社员和大中学生投入了这场斗争。他连夜赶写了《四年五月七日之事》的传单,愤怒地控诉了帝国主义列强夺我青岛、夺我山东的罪行,号召人民奋起抗争。代英旗帜鲜明地说:“国不可以不救。他人不去救,则唯靠我自己。他人不能救,则唯靠我自己。他人不下真心救,则唯靠我自己。自己要是不真心救,就是亡国奴的本性了。”代英作为武汉地区青年公认的领袖,在组织和领导这场爱国的运动中,从一个爱国主义者转变成为一个革命的民主主义者。
五四运动后,恽代英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各种新思潮,加速了探索真理的步伐。1919年冬天,他辞掉了中华大学中学部的工作,和林育南等几个青年朋友在武昌横街头创办了“利群书社”,作为传播新文化和马克思主义的基地,同时也开始他们新型的共同生活的实践。
通过“利群书社”,恽代英同大律师施洋有了更多的交往,同饱经忧患的肖楚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19年12月,毛泽东率领驱张(湖南军阀张敬尧)代表团去北平请愿,路经武汉时在“利群书社”结识了恽代英,住了几天,对“利群”的活动十分赞成。代英探索真理的活动并未局限在武汉,他始终关注着当时思想界最活跃的北京。1919年秋,经邓中夏介绍,代英参加了李大钊领导的“少年中国学会”。翌年,他来到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北京,拜访了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李大钊、著名的群众领袖邓中夏,听他们介绍北京的经验,和他们研究各种思想潮流,探讨中国的未来,从中受到很多启发。
为了从实践中得到更多的知识和真理,恽代英又和志同道合的青年朋友林育南、李求实、张浩等,在黄冈县回龙山创办了浚新小学,在武昌大堤口建立了利群毛巾厂。他们想通过办这些事业,提倡过共同生活,创造共同财富,进而消灭私有制。这些事业,对于培养青年的劳动习惯、优良品德,促使其中不少成员走上革命道路,起过积极作用。
受章伯钧的邀请,恽代英到安徽宣城省立第四师范学校任教务主任,兼教国文和教育学。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改革上,希望通过改革,提倡学生走向社会,改造乡土,改造社会。他说;“教育家应该注意使学生只知服从理想,不知服从权力;不但不应该盲目地服从权力,对于不正当的权力,应该反抗……”他主张建立师生间的平等关系,要求学生直接喊他的名字。他同学生亲如兄弟,学生都愿意同他讲知心话。他废除旧教材,自编新讲义。他还针对青年学生的思想特点,写了《我的生死观》、《我的恋爱观》、《烦闷的人生》等文章,印发给学生。他帮助学生组织学生自治会,建立班会制度,还成立各种学生组织,如爱智社、新群社、互助社等,开展有益的社会活动。他在为“和含学会”的题词中写道:“……少做场面的事,多做骨子里的事;少做扎空架子的事,多做切实的事;少做与人捣蛋的事,多做改造自己、改造团体的事。”
恽代英常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警句来启发学生的爱国精神,他还应邀到芜湖、安庆等地公开讲演。他的这些革命活动引起了地方反动势力的忌恨。他被指控为“组织党羽,煽动学生,图谋不轨,大逆不道”,遭安徽军阀张文生的通缉,不得不离开宣城。
恽代英在武汉同利群书社的核心人物黄负生、林育南、李求实、李书渠、廖焕星、张浩等,成立了新型的“波歇维式”(布尔什维克式)的团体――共存社。这是一个共产主义小组性质的团体。恽代英经过艰苦曲折的探索,终于自觉地抛弃了空想社会主义,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从这时起,他由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转变成为一个战斗的马克思主义者。
恽代英闻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申请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党员之一。从此,他就在党的领导下,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在他的倡议下,共存社的战友们也分别加入了共产党和青年团。
怀着撤播革命火种的愿望,恽代英在1921年秋离鄂入川,先后担任泸州川南师范学校教务主任和校长。为树立学生的民治精神,恽代英尽力推动学生办好自治会,培养学生自己管理自己的能力。他组织多种启迪学生智慧、锻炼学生工作能力的活动,如成立各种研究会,办夜校,组织校外通俗讲演,编写刊物等,还成立了体育会和各种运动队,以增强学生体质。代英成立了由全体教职员和各级学生代表组成的校务会议,作为学校的最高权力机构,对学校实行民主管理。凡有关学校大事,他都在校务会议上征求意见,充分体现了教师之间、师生之间的平等关系。
为培养学生深入调查研究社会的能力,这年寒假,恽代英率领6名教师、21名学生,组织了一个旅行参观讲演团。他们在腊月十九日出发,步行经隆昌、内江、自贡、富顺、赵化镇、南溪、宜宾,接着乘船沿江而下,经江安、纳溪,直达合江,前后历时一个月,沿途向群众宣传新文化运动,宣传反帝反封建,宣传救国主张。他脚上生了疮,背着毯子,走路不方便,但仍坚持和学生一起步行,而其他的老师却可以坐滑杆,这深深感动了同行的师生。
在1923年8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恽代英当选为团中央执行委员兼宣传部长,并负责主编团中央机关刊物《中国青年》周刊。会议上,他首次见到了瞿秋白,两个家乡人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会后,恽代英受党的委派到上海工作,开始了一个职业革命家的艰辛生涯。
从南京赴上海途中,恽代英回到了家乡常州,在常州娑罗巷59号他姑父家小住,同亲友们促膝谈心到深夜。这是恽代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返回故乡。5年前,妻子沈葆秀去世后,他曾在悼念信中表达了要把亡妻灵柩运回常州故乡安葬的心赋;“江南风景较此(指武昌)为佳,且从此汝更可与先蚍相近,盖吾等意欲购大地一块,永为吾家墓地!”这种怀恋故土的心愿,终因革命工作繁忙而未能实现。但这次故乡之行,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片思乡之情。
到达上海后,他一方面和瞿秋白一起,在西摩路(现陕西北路)上海大学执教,一方面在辣斐德路筹备出版团中央机关刊物《中国青年》杂志。上海大学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国共产党培育干部的学校,是上海革命青年活动的中心。代英把鸦片战争开始的一部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他大声疾呼,号召青年人立即行动起来,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血腥统治,建立独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国。每逢他讲课时,外校的学生也都赶来旁听,把课堂挤得满满腾腾的。
恽代英工作繁忙,除了兼职上海大学教授外,主要精力是编辑《中国青年》杂志。《中国青年》向全国青年传播马克思主义,宣传爱国思想,进行共产主义教育,激发青年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热情,号召青年组织起来,从书斋和空想中解脱出来,研究社会实践,做改造社会的人。恽代英经常深入工厂、学校青年中从事宣传组织工作,了解情况,抓住革命中的重大问题,亲自为《中国青年》撰稿解疑,指导青年们向帝国主义、反动军阀以及形形色色的反动思潮作斗争,并教育青年怎样做人、争取入党以及开展工农运动等。他的文章或热情澎湃,生动锋利,针对性、逻辑性、战斗性很强,具有惊人的说服力。《中国青年》成为当时青年争相传阅的刊物。《中国青年》从创刊到1927年共出版了156期。恽代英为该刊撰写文章100多篇。他那热情奔放、说理透辟、简洁有力的文字,深为读者赞赏并被广泛传诵。
在《中国青年》这块阵地上,恽代英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心血、思想和感情。《中国青年》培育和影响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整整一代青年。恽代英是中国青年当之无愧的领袖和导师。
1924年国民党改组后,国共合作正式建立。恽代英受党的指派,和毛泽东、向警予、邓中夏等到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工作。代英担任宣传部秘书并主编《新建设》杂志。在此期间,恽代英、侯绍裘、罗章龙曾到苏南的松江、苏州、无锡以及嘉兴一带做党、团、国民党和工会四个方面的组建工作;还与董亦湘、黄祥宾一起启发管文蔚参加革命活动。年底,恽代英和病中的毛泽东议论起中国革命中的农民问题时,他建议毛泽东回湖南老家养病,并开展那里的农民工作。毛泽东接受了他的建议,向党中央请示以后,同杨开慧一起离开上海回到了湘潭。
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内外棉七厂工人、共产党员顾正红被日本资本家枪杀的第2天,沪西2万多纱织厂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举行罢工。在顾正红烈士追悼大会上,恽代英和杨之华等发表了演说,控诉日本资本家屠杀中国工人的罪行,号召工人群众团结一致为顾正红报仇。这时,中共中央也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5月30日组织学生到租界举行反帝示威游行。此后,代英又以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的名义,亲赴丹阳、镇江、扬州、南京等地宣传演讲,号召各地民众起来声援五卅运动。在这场席卷全国的以反帝爱国为宗旨的五卅运动中,代英充分表现了革命者的领导艺术和献身精神。
为了加强对黄埔军校的领导,国民党“二大”后,中国共产党中央决定恽代英留在广州工作,担任军校政治总教官,兼任军校中共的党团书记。当时斗争十分尖锐,恽代英和熊雄等领导军校内的党、团员,团结国民党左派,与国民党右派进行斗争。恽代英应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兼东江行政区专员周恩来电邀,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的身份赴东江行政区视察,参加东江地区所属各县的行政会议,同周恩来建立了真挚的友谊。返回广州后,他还在李富春任班主任的中国国民党政治讲习班讲授《中国政治经济状况》和《五卅运动》;在毛泽东主办的广州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讲授《中国史概要》和时事政治;在邓中夏任院长的劳动学院讲授《中国民族革命运动史》。他还去中山大学、执信中学、广州一中、二中等校演讲,指导学生工作。根据党的决定,恽代英担任了以陈延年为首的中共广东区委学生运动委员会书记。他曾热情地为李求实主编的区团委机关刊物《少年先锋》撰稿,教育党团员和革命青年要认清形势,坚持革命斗争,树立远大理想,正确对待人生,为共产主义而奋斗。
在黄埔军校,恽代英提出了一套革命军队政治工作的理论。他在《黄埔潮》上发表的《党纪与军纪》文章中阐述了建立铁的“党军”的条件时说:“在党军中间,党高于一切。”“军人要服从党的主义”、“在党的指导之下与中国民族的仇敌作战”、“每个同志要服从党纪。”“任何一个高级长官想引导军队走到反革命路上去,我们军队中的同志都应当拿出党纪来制裁他。”在强调党纪的同时,他也十分重视军纪。他说:“要能够有充分作战的能力,为党的主义有切实把握能够杀敌致果。所以我们要军事教育,要作战训练,每个同志要服从军纪。”他阐述了革命军队与工农密切合作的必要性,反复介绍孙中山先生说过的“武力与人民结合”、“武力成为人民之武力”的思想。恽代英关于军队政治工作的理论,对于以后革命军队的建设影响是深远的。
1927年1月3日,恽代英来到武汉主持中央军校武汉分校的日常工作。在恽代英的领导下,中央军校武汉分校2月12日举行了开学典礼,1000多名革命青年(其中有罗瑞卿、许光达、程子华等)开始接受革命的教育与锻炼。军校还创建了一个由百余名女同志参加的女生队,为中国革命和妇女解放培养了一批女干部,这是中国革命史上的一个创举,为中国妇女解放史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不少女兵在日后的斗争中献出了鲜血和生命,她们中有著名的赵一曼、游曦、胡筠等光照千秋的英雄人物。
在武汉召开的中共“五大”上,恽代英当选为中央委员。他和瞿秋白、毛泽东、蔡和森等站在一起,对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提出了尖锐的批评。
北伐战争失败后,恽代英坚定地说:“世界上没有一帆风顺的革命,我们能为革命战斗一生,是最大的光荣。”他和李立三、邓中夏紧急商议后,向中央提出建议:立即在南昌举行起义。中共中央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了恽代英等的建议,决定在南昌举行暴动,派周恩来亲赴南昌领导,并建立了以周恩来为书记,恽代英、谭平山、李立三、彭湃为委员的前敌委员会。8月1日凌晨,震惊中外的南昌起义开始了。当天下午“前委”主持了由各方面人士参加的联席会议,成立由周恩来、宋庆龄、恽代英、郭沫若等7人组成的主席团。恽代英还担任革命委员会的宣传委员会代主席。同日发表了宋庆龄、邓演达、恽代英、毛泽东等国民党中央委员签署的《中央委员宣言》,痛斥蒋介石、汪精卫的叛变,提出7项政治主张。次日,南昌市5万军民举行庆祝大会,恽代英在会上发表了讲话。
南昌起义第三天起,起义部队在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下,按计划分批主动撤出南昌,向广东进发,创建革命根据地。大暑行军,十分艰苦。恽代英有肺病,离开南昌时增分配到一匹马,但他把马让给生病的同志骑,自己坚持和战士们一起步行。他虽消瘦不堪,却始终保持着旺盛的革命意志和高昂的战斗精神,从未表现出倦意,从不说一声劳累。他热情鼓励同志们:“只有奋斗可以给我们出路,而且也只有奋斗,可以给我们快乐。我们要忍受一切艰苦与困难,咬着牙奋斗过去。”他的话洋溢着高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给战士们增添了力量。9月底,起义军到达广东潮州、汕头,由于遭到敌人伏击,部队受到很大损失。“前委”在流沙召开了有二三十人参加的重要会议,宣布起义失败。
在香港召开的中共南方局及广东省委联席会议上,恽代英当选为广东省委常委、秘书长兼宣传部长,并主编省委《红旗》半周刊。会议根据中央“八七”会议精神,分析了广东的形势后,决定着手准备在广州举行总暴动。广东省委书记张太雷12月6日在广州召开省常委紧急会议,讨论起义后成立的广州苏维埃政府问题。恽代英出席了会议,并在会上宣读了草拟的政纲、苏维埃宣言、告民众书和苏维埃政府人员名单。
12月11日清晨,广州城枪声四起,教导团的士兵和工人赤卫队的战士分头向敌营冲击。恽代英跟随第一营,驶向敌公安局。人们欢呼着把镰刀斧头红旗插上公安局屋顶。黎明6时许,广州苏维埃政府宣布诞生。恽代英以秘书长身份宣读了《告民众书》,并宣布政府领导人各单。接着,代英带着青年宣传队到马路上去散发传单,宣传苏继埃政府政纲。不幸,苏维埃政府代理主席张太雷在指挥战斗时遭敌伏击而牺牲。当晚,各路敌军从四面八方扑向广州。经三天激战,13日黄昏时分,叶挺和聂荣臻观察各处战况后回到公安局总部,经过研究,决定撤退。大家都劝说恽代英先走,可他一直坚持到深夜才和最后一批战士一起离开广州。他对同志们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一定要从中学到东西。广州,我们还要回来的!”
广州起义失败,恽代英到了香港。他虽然受到李立三错误的撤销了他省委委员的处分,但还是克服种种困难,继续编辑广东省委的《红旗》杂志。根据党的安排,1928年6月恽代英赶赴广西贵县,以中央代表的身份参加了中共广西省第一次党代会,并在会上作了国内外形势的报告。他分析精确,谈笑风生。在起义、失败、再起义、再失败的频繁战斗中,恽代英含辛茹苦,履险如夷,始终不屈不挠,保持昂扬的斗志,给与会同志以很大的鼓舞。
党的“六大”召开后,恽代英被调回上海,接替余泽鸿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秘书长和中央机关刊物《红旗》的主编,协助组织部长周恩来处理日常事务。在党的六届二中全会上,恽代英被补选为中央委员。同年,恽代英还帮助林育南等筹划、开展“全国苏维埃中央准备委员会”的工作,具体指导草拟《宪法》、《劳动法》、《土地法》以及经济政策、肃反政策等文件。
后来,恽代英以中央代表身份来到厦门鼓浪屿,出席了福建省第二次党代会。会上,他坚决支持毛泽东的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观点,实际上批判了李立三不断宣扬的以城市暴动夺取政权的错误主张。李立三听不进不同意见,大搞“一言堂”,他给恽代英扣上了“调和主义”、“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指责恽代英对福建的指示有错误,并催促恽代英速回上海。恽代英匆匆回沪,就被李立三撤销中央宣传部秘书长的职务,排挤出党中央,调任上海沪中和沪东区委书记。对李立三的错误决定,恽代英组织上服从,但理论上决不让步。他在离开中央到沪东工作时,严肃批评李立三对于形势的估计是错误的,批评他对当时各阶级力量的对比没有正确的判断,因而主观主义地要组织全国暴动,这是把革命当儿戏,是极其严重的政治错误。恽代英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上了新的岗位。
1930年5月6日下午,恽代英到杨树浦韬明路(今许昌路)老怡和纱厂接头时,被守在那里的敌人逮捕了。因为事情来得突然,猝不及防,他在和军警厮打时,机警地抓破了脸面,但巡捕见他“带眼镜,有水笔、手表及四十元钱”,就生出疑心,随后又在他的附近搜得传单一包,便将他押至巡捕房。在巡捕房受审时,他自称王作霖,利用自己的一口湖北腔,佯称是武昌的电话局失业工人。后来被巡捕房以共产党嫌疑被引渡到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经受了严刑拷打,敌人因找不到任何证据只好根据他带的一包传单,以“煽动集会”、的罪名,判了他五年有期徒刑,关进了漕河泾监狱。几个月后,恽代英被押解到苏州监狱。在狱中,为了进一步隐蔽自己,他不剃头,不修面,形容枯槁,完全变了原样,一般人很难认出他。在狱中,他利用一切机会鼓舞难友的斗志,团结全体难友,让大家相互帮助,共同学习,在集体生活中忘掉囹圄之苦。1931年2月,恽代英被押往南京江东门外的中央军人监狱。
由于恽代英在狱中隐姓埋名,伪装巧妙,应付沉着,因此坚持了近一年,未被敌人识破。正当他有希望被提前释放的时候,1931年4月25日,当时担任党中央保卫部门的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出卖了恽代英。在劝降失败后,恽代英被就地枪决,时年三十六岁。
三、传奇婚恋深情厚意
就是这个后来被周恩来称誉为“中国青年热爱的领袖”的“奇男儿”恽代英,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曾先后有两位红颜知己与他同甘苦、共患难,有趣的是这两位红颜知己竟是亲姐妹:二姐沈葆秀和四妹沈葆英。恽代英与沈氏姐妹的传奇婚恋,更为这个“奇男儿”的传奇一生又增添了一奇。
反封建礼教,新婚夜恽代英畅谈生活哲学。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恽代英具有强烈反封建礼教的意识,他主张婚姻自由,反对包办婚姻,而他自己的第一次婚姻恰恰是由他父母议定、媒人撮合的旧式婚姻。
1915年的冬天,刚刚年满20岁的恽代英在家人的不断催促下,和常州同乡沈云驹先生的二女儿沈葆秀结婚了。
早些时候,恽代英就听父亲和媒人议论过:沈葆秀虽然没有正式上过女子学校,但是受私塾老师的指点,琴、棋、书、画都有领会,还懂得诗文,是父亲沈云驹的掌上明珠。沈云驹也早就知晓恽代英的才学,在媒人的说合下,他同意把爱女许配给恽代英。这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旧婚姻自然激起了恽代英的一番抗争,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母亲伤心的眼泪,被迫答应下来。
结婚那天,恽代英没有像别的新郎那样一身绫罗绸缎披红插花,而是长衫素服,戴了顶礼帽,到沈家去迎亲。沈家亲友邻舍看代英朴实大方、彬彬有礼,都不禁啧啧称羡。一个受过西方自由思想洗礼的年轻人,恽代英对爱情有着自己的憧憬。新婚之夜,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第一次近距离地在自己这位如花娇妻身边,恽代英却异于常人,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他闷闷不乐地挨着新娘子坐下,说:“现在闹新房的人都走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应该坦率地、推心置腹地谈谈心。”
新娘子羞涩地点点头。
恽代英继续说:“现在的婚姻有两种:一种是自由结婚,另一种是包办婚姻。我们的结合,就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办成的,所以这是包办婚姻。”
听着恽代英的话,新娘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心想大喜的日子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但出于羞涩,她没说什么。
恽代英敏感地注意到了新娘子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她一时想不通,就紧接着解释说:“父母爱子女无微不至,他们的选择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但结婚说到底还是夫妻二人的事,美满不美满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过去我们不认识,没有机会谈,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是不是应该多谈谈,增加些了解吗?你说哩?”
新娘子连连点头。
恽代英接着说:“他们说你叫沈葆秀,是哪三个字呢?”
新娘子抽出桌子上笔筒里的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沈宝秀。
恽代英说:“我想把你这个‘宝’字改成另一个同音的‘葆’字,这样意义就大不相同了,你觉得怎样?”他用笔在“宝”字下边写了个“葆”字。
新娘子一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也好。”
恽代英又兴致勃勃地讲道:“我这个人很富于幻想。对衣、食、住、行也有讲究。首先,衣着标准,我提出‘五要’,即:轻、薄、暖、短、紧。紧而不拘泥中式或西式。至于食物呢,要有味道,略偏素食。另外我主张分食,因为人口多,各分碗盘,以重卫生。房间空气要流通,阳光要充足。室外应该有散步、运动及种花的地方。现在的衣、食、住,都只能凑合着,将来应该设法改善。”
沈葆秀看恽代英发着呆气,微微一笑,没有插话。恽代英意犹未尽,接着说:“关于交际,也就是‘行’的问题。我不愿意去巴结那些有地位、有权势的人。有人想结纳我,并以钟子期、俞伯牙的‘知音’相比,这又过分了。‘知音’一语,谈何容易?但我确实需要知音!我今天和你谈这么多,就是要觅知音。”
恽代英见妻子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耐心地听着,就接着说:“我是个书痴,不去追求升斗之食,不去胁肩谄笑。我绝不为五斗米折腰,而丢掉一个书生的人格。中国读书人的气节沦丧好久了,我要用行动矫正之。即便天下处于浊世,人们喊我书痴,我也不遗憾!”
夜深了,恽代英看新娘子已有倦意,只好把话收住,说道:“你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
沈葆秀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吗?对于她的这个丈夫,她心中充满了疑惑。
一墙之隔,恽代英与沈葆秀书信往来,增进感情。恽代英的新房和书房之间有一道门连通。他离开新房到了书房,点上灯,记下了当天的日记,然后熄灯独自在书房内睡眠。在恽代英看来,两个陌生人首先要有一个了解的过程,就这样两人分开居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第二天晚上,恽代英又和妻子谈心。这次主要谈关于男女平等的主张。他说:“我是个女权论者。我坚决反对男尊女卑,主张男女平等。天赋人权现在已是世界潮流。我们几千年来男尊女卑的思想必须改变了。就是全中国别的地方还没改变,我们这个家庭是要首先改变的。请你相信我,我是有这个决心的。以后就让事实来证明吧!”
就这个问题上,他和新婚妻子又是深谈了大半夜。末了,他依然回到了书房。
恽、沈两家祖籍属吴地,现在客居湖北,但办事还都按吴地风俗。新婚第三天,吴地传统习俗是新娘回门(回娘家)的日子。沈葆秀回到娘家,一见到母亲就抱头痛哭。她母亲十分惊诧,听完女儿的哭诉后,便教导女儿说:“他能给你说这么多话,看来不是个薄情人。你要忍耐着,也要多体贴他。我相信,能对你说出这么多知心话的人,是掏出心给你看的,你不能屈了他的心啊!我看代英是位有才华有志向的青年,他是读书人,你不妨写封信给他。”
于是,沈葆秀按照母亲的教导,写了一封信放在书桌上,当晚她就看到了复信。恽代英对妻子给他写信感到意外和高兴,在复信中鼓励她:“多读书,通情理。”第二天沈葆秀又给他写了一封回信。于是,夫妻俩便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通起信来。时间一长,彼此加深了了解,终于产生了真挚的爱情,而且感情越来越深。
悲痛欲绝,“此心古井不波”念爱妻。“先结婚,后恋爱”,这份最初在恽代英眼中的旧式包办婚姻,也有了如自由恋爱般的真情。
沈葆秀的产期快到了。恽代英提出要把妻子送到医院去生养,而那时人们的思想特别守旧,恽代英的亲属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女人家生孩子不能见生人。”有的说:“生要生在自己家里,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面对家人的竭力阻挠,恽代英也只好把妻子留在家里生养。
1917年2月22日傍晚时分,沈葆秀腹部开始出现阵痛,阵痛一直持续到23日凌晨。期间,沈葆秀吐了半痰盂血,其中还夹有血块。沈葆秀哀怜地问:“我要撑不住了,又生不下来,你能不能去请西医?” 恽代英连忙出去问继母和岳母,两个老太太都不敢作主。恽代英只好安慰沈葆秀说:“你不要着急,必要时我就去请洋人来接生!”
就这样,沈葆秀在昏昏沉沉、半昏迷状态中又挨到25日,阵痛再次发作,几个接生婆一听到喊声,就一起拥进了房间,这些接生婆对站在一旁的恽代英说:“这样老躺着,当然生不下来,一抱下床,马上就生了。”恽代英哪懂得接生之道,他听从了接生婆的话,糊里糊涂地将妻子抱下了床,孩子果然生了下来,是个男孩,但胞衣却下不来。见状,接生婆们又用土办法让沈葆秀呕吐,她们先用头发在沈葆秀的喉头搔划,而后又用烟袋让她吹呛。没过多久,胞衣也下来了。又过了一会,一个接生婆给沈葆秀送来一碗稀饭,其实是一碗白蜡,说是为了给沈葆秀安神,沈葆秀吃完后,提出再吃一碗。此时,站在一边的接生婆对恽代英大喊道:“她气色不对,你快抓脉!”不久,沈葆秀晕了过去。接生婆个个大惊失色,不停地拍打沈葆秀的额头、面颊等部位,只见沈葆秀的眼睛朝恽代英的方向疲倦地望了一眼,便永远地合上了。
恽代英大惊失色,连声叫:“葆秀!葆秀!”他握着沈葆秀的手,觉得手心微温,似乎还有脉搏在跳动,立即吼向身后的那些人:“还站在这干什么?快去请医生,快!快!”医生赶到时,已经晚了。恽代英被眼前出现的意外情况惊呆了。他茫然,脑中一片空白:是追悔,是愤怒,是伤神,是自责,什么也说不清。
沈云驹闻讯急步赶来,恽代英跨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下,失声痛哭:“是我误了葆秀,我对不起葆秀,也对不起您老人家!”他这少有的痛哭流涕,使周围的人都感动了。 沈云驹却安慰他说:“是葆秀无福,是她无福。”
恽代英接着说:“没有了葆秀,我今生今世永不再娶!”
沈云驹一听倒愣住了,立即正色道:“这是哪里话?大丈夫三妻四妾也不为过。恽家要你传承香火,你不能不娶,这是葆秀无福。”
恽代英没有再说什么,他决心用行动表示他的怀念。他暗暗向亡妻保证:为了死去的她,他将“守身如玉”,“使此心古井不波”,绝不再娶!
四封书信明志,自号“永鳏痴郎”守义十年。沈葆秀去世后的第三天,恽代英写了一副悼念妻子的挽联,挂在沈葆秀的灵前。
“念汝端肃聪明,豪爽似男儿,婉柔似仕女。好诗书,通情理,志道德,原谓将来,黾勉同心,用全力造福社会,造福家庭。岂意汝如许年华,竟因这一块肉,舍子而去。
“自此丁零寂寞,承欢失贤助,治内失良妻。思往事,睹旧容,抚遗婴,只看目前,张皇万状,更无法处置丧礼,处置庶务。回忆此三载姻缘,难禁我万行泪,怆然以悲。”
为寄托对亡妻的哀思,恽代英时辍时写。第五天,他给沈葆秀写了一封信,留底后,在她的灵前烧化。他在信中倾诉自己自从葆秀去世后,“每夜不得卿入梦”的思念之情。想起“昔日相晤谈时,以口对口,以心印心”的恩爱之情,不胜悲怆。他在刚写这封信时,他们的儿子“尚健在”。等续写这封信时,儿子已夭折。恽代英本已脆弱的心再次受到致命的打击。他为儿子取名“秀生”,即沈葆秀所生之意,而且他决定以后如再给沈葆秀写信,“即以此为名”。
过了几天,恽代英又给沈葆秀写了一封长达近3000字的信。在信中,他再次向沈葆秀表达了要为她守心、守身,“他日同穴”的决心。他回忆往日自己爱书胜过爱葆秀,使沈葆秀经常“孤寂无聊”,觉得有愧于她。他回忆沈葆秀生前十月怀胎之苦,回想她对他的关怀、照顾,更感悲痛,表示“吾愿吾他生托身为女子,与汝为妇,亦一尝怀孕分娩之苦,以赎此生之罪”。在这封信的末尾,恽代英说他从这时起改号为“永鳏痴郎”。
不久,恽代英把沈葆秀的遗照放大了一张,并题写了一首七言律诗:
郎君爱唱女权论,幸福都拼付爱神,
常饮寸心如古井,不妨人笑未亡人。
横风吹断平生愿,死去已看物序更,
我自修身俟夭寿,且将同穴慰卿卿。
在沈葆秀死去百日的时候,恽代英又为亡妻写了一封信,在灵前烧化。他在信中怨恨“幽明路隔,惦念无似”,再次表达“唯愿安心忍守,吾等心如金石,终有相见之期。吾必不负卿,此心可矢天日”。
同年4月初,沈葆秀被埋葬在珞珈山后谷岭。以后每到星期天,恽代英便会带着日记本,倚在妻子的坟头,一边读着日记,一边手抚萋草,暗自垂泪。他告诉沈葆秀“有人为余说媒,余颇呈不悦之色而罢。现余镌‘葆秀忠仆’图章,以见志,想此后应无以此等事相扰者也”。
恽代英誓不再娶,引起家庭、社会、亲戚、朋友的普遍关注。有的人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劝说他,有的人用个人幸福来开导他,有的人还和他展开了辩论。但不管来人怎么说,恽代英的决心毫不动摇。
恽代英信守着自己的誓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对沈葆秀的感情越来越深挚。他从亡妻的遭遇中,更加认识了妇女的命运。他写了大量的探讨妇女问题,婚姻恋爱问题以至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文章,如:《妇女之弱》、《美国人对早婚之意见》、《妇女解救运动的由来及其影响》、《妇女运动》、《婚约解除之困难》、《结婚呢?还是抱独身主义呢?》、《恋爱问题》等。有的就是正面描写葆秀的死或怀念葆秀的文章,他突出地以爱妻的死为例,向社会发出控诉,同时阐发自己关于女权的鲜明论点:
我妻沈葆秀,她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我们婚后,十之七八要算是满足的了。我相信女子人权人格应该尊重。两年间,我尊重她、爱她,从没有把不好的颜色对待她。但我始终看出来:她怕我。她爱我,觉得要终身靠我。她有时与我争气,看到我真生气了,稍缓又低声下气地来敷衍我。有次我失礼于她,她讴了一天气,我也没认错,扯了点旁的话,也就重归于好。她最怕我娶妾,常盘问我,我就说:“若我有第二个女子,你也可以有第二个男子。”她是难产而死的,生产前几天,与我商量雇女仆,照料一切。因我没有力量,又不喜欢用奴仆,没答应。产前两天的早晨,她两颊通红地拥被坐起来,很恳挚地对我说:仍然有雇女仆的必要。我被怜爱她的感情战胜,一口答应了她。回头想想,她心里有几多说不出的痛苦呢?那时她顺从我,不是出于自己的觉悟,只是被我劝得没法,不愿为这件事失去我的欢心。
我常和她说男女平等。我亦常发表此类文字。然而我仍看见她用各种方法伺候我,却不愿我伺候她。我有几次故意地伺候她,她却惊惶不安了。
恽代英在深情地介绍了亡妻葆秀的情况以后,提出了明确而坚定的主张,并向社会发出呼喊:“女子不要作牛马机械”,“与男子一样”,“经济上平等”,“不无条件地屈服于男子之下”,“女子不是仅为男子造一个娱乐的家庭生活的工具,女子的幸福,不是仅靠男子的怜惜和温存”……
10年以后,恽代英回到武汉,主持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工作时,在招收新学员时,他提出了明确主张,录取了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女青年,在武汉分校里成立了由一百多人组成的女生队。在恽代英的教导下,她们拿起武器,为中国妇女解放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尽力扶助,引导四妹走上革命道路。恽代英诚实地履行着自己对妻子许下的“推爱卿之心以及彼”的诺言,尽力帮助沈家。然而,祸不单行。不久,岳父沈云驹也染病撒手人寰,丢下了还在念小学的沈葆英和一个困顿窘迫的家庭。恽代英毅然挑起了培养教育沈葆英和扶助沈家的重担,忙里偷闲地为沈葆英几兄妹补习文化课。沈葆英是沈葆秀的四妹,沈葆秀去世时,沈葆英才12岁。沈葆英的英文不好,恽代英就很耐心教她,还常给沈葆英讲地理和历史知识。
恽代英因为他的德行、才华以及与沈家的特殊关系,在幼小的沈葆英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而恽代英对沈葆英的培养教育,也为世人传为佳话。
1921年夏,在恽代英的帮助下,沈葆英考进了湖北女子师范学校。恽代英就按期把自己主编的《中国青年》寄给她。在恽代英的帮助和引导下,1924年,沈葆英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1925年,由共青团员转为共产党员,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大革命时期,恽代英在皖、川、沪、粤等地频繁活动,他和四妹沈葆英之间始终保持着通信联系,恽代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也深深打动了沈葆英的芳心。在广州黄埔军校任政治主任教官时,有一天,恽代英突然收到沈葆英从武汉寄来的一封信,信中没有使用一个情字,恽代英却读出了其中深深的爱意,而且这种爱又使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沈葆秀坟前向沈葆英求婚,有情人终成眷属。1926年,22岁的沈葆英已从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在省立第一小学教书。也是在这时,恽代英父亲和恽家的长辈们以及沈家的亲属们都不断催促他,要他办理婚事。父亲恽爵三对他说:“你为葆秀守义已经守了十年了,人生几何,你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恽代英思前想后,决定在众多可选择的对象中选择沈葆英。自从参加革命以来,他自问还从未畏惧过什么,但面对儿女情长时,恽代英有点犯愁了。突然,恽代英想到了沈葆英的三姐沈葆林。于是,他找到了沈葆林,向她吐露了心事:“我为葆秀守义十年,现在革命形势发展了,我身上的担子重了,需要一个助手。四妹在女师已经毕业了,她又是党员,我想和她结婚,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其实,沈家早有这个想法,就是不敢挑明。现在恽代英主动提出,沈葆林当然同意。她流露出掩不住的喜悦,说:“我先和四妹说说,你再直接和她谈吧。”
那天,恽代英带着沈葆英出了东门,穿过珞珈山的后谷岭,来到恽家的祖茔。恽代英轻步走到他母亲的墓前,鞠了三个躬,沈葆英也跟着鞠躬。站了一会儿,恽代英又来到沈葆秀的墓前,深情地鞠了个躬,低声说:“葆秀,我和四妹来看你了。葆秀啊,你离开人世已有10年了,我为你守义也守了10年。古人强迫女人为死去的丈夫守节,我坚决反对。而今我为你守义,是心甘情愿。如今四妹也已长大成人,我们二人有着共同的理想,希望你九泉之下,同意我们完婚。如果你泉下有知,你一定会相信,我会像爱你一样爱她,直到我也离开人间!你……”
作为黄埔军校政治总教官的恽代英,在数千学生面前讲演时,也从未打过哽,而在沈葆秀墓前对沈葆英倾吐心声时,他的声音发抖了,嗓子也有些发涩了。他低声对沈葆英说:“四妹,原谅我,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在你二姐墓前,道出了我的心愿。你有什么想法,你愿不愿意和我结成伴侣,也可以对你二姐说说。”
在恽代英独白性的诉说中,沈葆英一直沉浸在温馨的、幸福的回忆中。多少年来,在这个姑娘的心里,一直默默地关心着这个令人尊敬的老师,亲切的二哥,革命的引路人。童年的回忆,青年团体的教育,对革命理想的无限向往,使她感到站在面前的这个高尚、坚贞、热烈的人,是那么可亲可敬,她久久埋在心底的纯贞的情意,化成一句极为简单、朴素的话语:“我同意。”
1927年1月16日,武昌德胜桥恽宅对开的大门板上贴着两个用红纸剪成的双“喜”,32岁的恽代英身着戎装与22岁的新娘沈葆英在一对红烛前面举行一场简单的婚礼,至此,“永鳏痴郎”的恽代英结束了十年的独身生涯。
以后恽代英和沈葆英在艰苦的环境中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坚持对敌斗争。恽代英多次对沈葆英说过:“视王侯如粪土,视富贵如浮云,我们不怕穷、不怕苦。我们要安贫乐道,这个‘道’就是革命的理想。为了实现它而斗争,就是最大的快乐。我们在物质上虽然贫穷,但精神上却十分富有。这种思想、情操、乐趣,是那些把占有当幸福,把肉麻当有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1928年底,他们的儿子恽希仲出生。
叛徒出卖,恽代英与沈葆英诀别。遗憾的是,这对相爱的夫妻,只共同生活了三年。
从恽代英在上海杨树浦怡和纱厂活动时被捕起,到转至南京“中央军人监狱”服刑,他一直用“王作霖”的化名,坚持说自己是从武昌来上海做生意的。期间,中共党组织对他进行了营救工作,且有了很大进展,争取减刑已有成效,很有可能提前出狱。中央同意沈葆英在互济会一位同志的陪同下到南京中央军人监狱探监。
沈葆英走进警戒森严的黑漆大门,穿过好几条阴森的暗道,到了会见的地方。一会儿,传来哗啦哗啦的脚镣声,两个看守押着恽代英出来了。沈葆英盯着他那长长的头发、蜡黄的面孔、满脸的胡髭,一件黄色的军大衣裹着孱弱的身体,不由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滚动,她差点喊出“代英”两个字。看见一旁凶神恶煞似的看守,她猛然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强忍着心中的痛,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一句话:“你……你怎么啦?”
见到久别的妻子,恽代英也很激动。但为了帮妻子控制感情,他停了片刻,十分平静地说:“四妹,别难过。我没有犯法,我没有干坏事,我是被冤枉的。你放心,等刑期满了,我们一家还能够团聚的。你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好吗?”
沈葆英明白他问的“家里人”是指党和同志们,忙回答说:“好,都很好。”乘看守不注意,又补了一句,“伍豪问候你。”恽代英眼睛一亮,兴奋地说:“他回来了?谢谢他,回去向他问好。”接着又问道,“我写回去的信都收到了吗?”
沈葆英说:“收到了。大家也安心了,要你养好身体。”
沈葆英把带来的包袱递过去,看守翻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可疑的,交给了恽代英。沈葆英指着包袱说:“‘家里人’都很想你,知道你身体弱,又受了折磨,他们一再嘱咐,还让我带了点东西来,给你补补身子。里面还有一张儿子小毛弟的照片,他已经会跑了,会喊爸爸妈妈了!”
“小毛弟!”提起儿子,恽代英高兴地说:“你能把小毛弟带好就行了。他长大了,能够帮助你,帮家里做事。他肯定比我有出息。不管今后日子多么艰难,千万要带好孩子,孩子是我们的希望。四妹,你也要保重身体。我不在家,靠你支撑家庭、抚养孩子。你告诉‘家里人’,我很好,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来了。”
恽代英凝神注视着妻子,一对恩爱夫妻,隔着两道墙壁,遥遥相望,依依难舍,千言万语无法倾诉。可是,沈葆英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见面竟成了他们的永诀。
正在恽代英已经有希望提前出狱的时刻,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一个多月后,顾顺章在武汉叛变,向国民党暴露了恽代英的身份。在劝降遭到严词拒绝后,恽代英被就地枪决。临刑前,恽代英留下了一首“狱中诗”:
浪迹江湖忆旧游,
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摈忧患寻常事,
留得豪情作楚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