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斗胆狗尾续《红楼》

                      第八十八回  贾母生辰佛前发愿  黛玉受命顿悟《心经》

却说惜春正在那儿揣摩棋谱，忽听院内有人叫彩屏，不是别人，却是鸳鸯的声儿。彩屏出去，同着鸳鸯进来。那鸳鸯却带着一个小丫头，提了一个小黄绢包儿。惜春笑问道：“什么事？”鸳鸯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是个‘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心要写三千六百五十一部《金刚经》。这已发出外面人写了。但是俗说：《金刚经》就象那道家的符壳，《心经》才算是符胆，故此，《金刚经》内必要插着《心经》更有功德。老太太因《心经》是更要紧的，观自在又是女菩萨，所以要几个亲丁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又虔诚，又洁净。咱们家中，除了二奶奶，头一宗，他当家没空儿；二宗，他也写不上来。其余会写字的，不论写得多少，就连东府珍大奶奶姨娘们都分了去。本家里头自不用说。”

……

且说，黛玉也领了抄写《心经》的事。那日，便唤雪雁焚了香，铺纸研墨，用心炒经。刚写“观自在菩萨”几个字，雪雁便问：“姑娘，这‘观自在菩萨’，又是哪一位菩萨？”黛玉道：“观自在菩萨，就是我们通常常念的观世音菩萨。”“那如何又称观自在菩萨了呢？”黛玉停下笔，笑着对雪雁说：“这《心经》，是唐三藏法师玄奘所译。因怕重了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故在这里，将观世音菩萨改成观自在菩萨。就象二奶奶屋里的小红，原来叫红玉，也是为了避开宝二爷的玉字，才叫了小红。”雪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黛玉低头用心抄经。那钟繇体的蝇头小楷，清秀工整。黛玉一边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一边又极力去体会和揣摩经文中的禅机。“……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这部共二百六十字的《心经》，黛玉五岁时就能跟母亲熟读甚至背诵，但这看似朴素语句里的禅机，却始终不得深解。今日抄经，真不知能不能得到新的灵感。“……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这话看似如此俭朴，却难知内藏是何佛理？突然，黛玉脑中闪过一线光明：《金刚经》中第二品，须菩提问佛祖，“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佛祖只是回答了“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须菩提回答：“唯然世尊，愿乐欲闻。”那是须菩提没有理解佛祖递过来的“禅机”，痛失顿悟，所以佛祖才细述：“……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相者，观事的角度和出发点也，无论站在我的立场、人的立场、众生的立场，还是寿者的立场，都不会得到客观、公正的观察结论。“……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不从自我出发，放弃一切牵挂，才能无所挂碍，无有恐怖。

黛玉突然想到，那年为金钏之死，还有忠顺亲王府那戏子琪官的事，宝玉被舅舅一顿痛打，甚至起不了床，在怡红院卧养。那日自己和云妹妹一同去怡红院，见宝姐姐一本正经在宝玉房里绣花。当时自己一腔不满，嗤之以鼻，和云妹妹转头就走。离开时，隐隐约约听得宝玉嗤语：“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木石姻缘’”。看来，是凡人都难做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的“六根清净”啊。

此时黛玉心中一团乱麻。越是心烦意乱，却越是落笔飞快，仿佛时间已经凝固。唯有窗外那清风摇竹的哗哗声，屋内那笔尖与宣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是啊，《金刚经》中，须菩提提出“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应住？如是降伏其心？”佛祖回答：“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须菩提没领会。佛祖又说：“……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须菩提也没有反应。黛玉又突然联想到，关于这个佛理问题，佛祖讲了三次。在《金刚经》第十七章节，佛祖又说：“……须菩提，如来所得阿若多罗三藐三菩提，于是中无，实无虚。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而校勘、编辑此经的昭明太子，为此章节定名为“究竟无我”。

究竟无我，黛玉心中豁然开朗。无我，那不就是“无挂碍，故无有牵挂，远离颠倒梦想”那样的一种境界吗？黛玉如同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头绪，郁闷一扫而空，唯觉心中朗朗乾坤，蓝天白云。

又是一份《心经》抄完。黛玉铺上新纸，提笔舔墨，开始新的一份。屋里，又响起了如同蚕食桑叶的沙沙声。